第四节
“你锔过吧？”夏小橘问，“和小混混似的。”
“哦，我也听说小时候要剃一次胎发。”程朗摸摸脖颈上方的发迹线，“有些小孩子就留一撮长命辫。说这样新长的头发才好。”
夏小橘盯着他立体化的脸，咯咯地笑起来，如释重负。
夏小橘翻了一会儿星座书，她和邱乐陶很有默契，都没有询问对方喜欢的是谁。只知道立体几何是男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还有，深褐色的头发。她想起乐陶种种表现，很担心好友在意的人也是程朗。
“嘻嘻，怪不得你每堂课间都要去wc。”乐陶诡笑，“是因为路过‘完型填空’他们班门前吧，顺便偶遇。”
“靠，冤枉人！”他甩了甩头，“我太婆是白俄，说起来，我也有八分之一外国血统呢，她可是个大美女。”又捏捏自己的鼻子，“看我的鼻梁，比你们都高吧。”
想来邱乐陶也是憋了很久，拉住她仔细形容，自己是如何见不到他就心烦，有时一天都没有机会碰到，就失魂落魄，担心他生病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晚上放学的时候终于见到，便径直走到人家面前。对方并不认得她，和朋友说笑着，与她擦肩。又说自己太善于幻想，常常将想象的事情当成真的。“我总以为和他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呢，因为似乎我们说过无数的话。”乐陶叹气，“但真正面对面，才发现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说，“唉，你能明白么？我现在都不像我自己了。”
夏小橘一下精神起来：“是我们班的么？”
哪个人的五官不是立体的？夏小橘大笑：“谁也不会喜欢一只纯平显示器呀。”
深黑的发，染着太阳的光泽。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夏小橘左边腿麻了，就翻身到右边。妈妈过来推她：“干吗虫子一样拱来拱去的？你和乐陶天天见面，还打这么久，家里电话不要钱么？”
“不是。”
“用脚趾头都猜到了。这样，我明天晚点出来训练，你就到操场上喊他，就说我被什么化学语文英语数学老师叫去训话了，让他在老郭那帮我请个假。”
“我看你最近也会烦得很，怎么就被尹老太盯住了？”夏小橘倒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女配角哭天抢地挽留男一号，多数是失败告终。
邱乐陶接电话的时候无比懒散，扯了两句作业的事情，就遮住话筒，隐约听见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讨论功课呢么？”又向小橘抱怨：“我妈啦，更年期，每天唠唠叨叨。”
“如果，我们喜欢同样的人，那怎么办？”邱乐陶咬着指甲。
想看看程朗的正脸，又忘记他的五官分布了。但他已经在郭老伯的呵斥下转过身去，只留下挺拔的背影。
夏小橘忍不住笑出声来：“同学，你几岁了？”
有人说说心里话，还是舒服。训练结束，夏小橘就和乐陶坐在操场边，讨论“立体几何”和“完型填空”是否出现在视线里。乐陶抱着膝盖，翘起嘴来努力去吹自己漂亮的刘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想起来心里就好疼。”
“就说你心里有鬼，装作偶遇不就得了！”
已经足以让夏小橘如痴如醉。
训练队里除了程朗，还有能吸引女生目光的人吗？
“幸好，‘立体几何’和‘完型填空’不是同一个人。”夏小橘吁了一口气。
“我也剪了胎毛，还是黄头发，真不公平。”黄骏凑上来，深褐的发色在阳光下耀眼的多。
“你不会是跌入了爱情的小漩涡，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吧？”她模仿电视中的口吻，吃吃地笑。
“你知道是谁了？”
“我会让给你的。”她扑上来抱着夏小橘，“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姐妹如手足，老公如衣服。”
那真是此后岁月里，令她无比怀念的纯真年代。
“是啊，烦呢。”乐陶叹气。
“你同时想和几个人搭话呀，太贪心了。”夏小橘大叫。
“我是怕他怀疑啊。”
她说，我有些喜欢他。却不会轻易言爱。
妈妈敲她的脑袋：“我一过来，你就装用功，快写作业去！”
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她们明目张胆讨论男生，简直是掉脑袋的大罪，所以取了外号，乐陶那位就叫做立体几何，因为她说男孩子的五官很分明，有着立体的轮廓。
喜欢，这样的字眼，就应当沉淀在心里，上学放学的时候打招呼，再加上训练，就如同一日三餐附赠下午茶。夏小橘所需不多，极易满足。若真要把这份关注和情情爱爱联系起来，她自己都会手足无措。
夏小橘答应得痛快。面对面探讨好友的感情问题，她会比当事人还羞涩发窘，生怕一句转折，对方就会问到自己的心事。
立体几何中的三角锥。
那自己就幸福太多了。夏小橘忽然豪气干云：“那就创造机会认识他啊，至少打个招呼，免得你长吁短叹的。来，我帮你！”
“那为什么喊他，不喊别人啊。”
惺惺相惜的女孩子，很容易就判断出对方心里那个人是谁。以为隐藏的深不可测的心事，只要一留心，便昭然若揭。
“唉，早就……不是一两天了。”
丢人丢到家的夏小橘扔开字典，打电话给邱乐陶，借以消化食物和满腹怨气。她知道乐陶一定在等自己的电话，刚刚骑车回家时她欲言又止，明明想要打听尹老太的训话内容，偏又说“咱们电话里说吧。”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的确有点黄，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剪胎发。”
夏小橘稍有不安，她可以清楚记起校门口卖茶蛋大妈的长相和她煮锅的烟黑色，却怎么也想不起程朗头发的颜色。记忆中，他的五官都是模糊的。
夏小橘庆幸，自己不需要做这样的选择。在十六七岁的花季，她还不知道如何衡量爱情和友情。尤其是所谓的爱，还是遥远的概念。
只要想起这个人来，哪怕只有一个名字，已经足以让夏小橘傻傻发笑。完型填空，他的新代号。于是一整套英文习题集都变得亲切起来。
“肯定比你大，黄毛丫头。”
“不知道。”摇头，“你说呢？”
“能啊。”夏小橘忸怩片刻，“我也和你说件事儿。”
夏小橘吐舌头，和乐陶告别：“那个，立体几何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吧。”
第二日训练之前，体育老师组织队员们排练入场式队列，程朗被叫出来打校旗。他站在最前面，听到“大臂、向前～～看齐”的口号，还一插腰，像小学生列队的排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