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闻远的自白
我在这里，等风来。
我叫闻远，出生在一个贫困的生活镇。
八岁那年，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为了全家不被饿死，爸爸妈妈不得已狠下心，把两岁的妹妹卖了一百斤粮食。
我十岁那年，爸爸积劳成疾，他怀着对妹妹的愧疚和思念，撒手人寰。
妈妈为了养活我，白天去种地，晚上去山里挖矿，偶尔还会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后来妈妈死在了矿上，他们说是失足摔死的，赔了我一百斤粮食。
又是一百斤粮食，仿佛一个人只值一百斤粮食。都说粮食是最廉价的，但是在我看来，人比粮食更廉价。
那一年我十四岁。
为了活下去，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种地挖矿，然后结婚生子，最后和父母一样，积劳成疾，死在矿上。一个是参军去前线，虽然朝不保夕，但是至少不用每天都挨饿。
我选择了参军。
现在想起来，我还无比感谢自己当时做得这个决定。
我坐上开往前线的源动力甲铁，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前线是三道高高的城墙防线，防线外面是一个看不到边的大海，他们说那是无尽之海。
海里每天都会有异兽冲上岸，然后被城墙上的士兵用枪炮射杀，有些枪炮打不死的，就会有精英小队出城猎杀。
海里的大部分异兽都比较容易击杀，只有小部分的异兽十分凶险诡异，比如体型极小且透明的水隐虫。祂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人体，啃噬人的五脏六腑，让人活活疼死。比如能入侵人类梦境的海娃娃，叫声就像女人在低声呻吟，让很多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还有一种我们称之为海洋之灾的浊蜱虫，祂们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小，一旦吸附在人身上，就能让人狂性大发，互相残杀。
我被分在了4266小队，新来的士兵都要先值三个月的夜班。老兵说，值完三个月的夜班，新兵就变成老兵了。
后来我发现，能活过前三个月的新兵不过十之三四，除了夜里异兽更加活跃以外，还有很多新兵是被冰冷的海风活活冻死的。我身上的风湿病，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前线虽然艰苦，但是至少不用每天挨饿，每个月还有一百斤粮食的补贴。只要当满十年兵，就能被提升为小队长，当满十五年后，就可以光荣退役。我一直算着日子，当满十五年后，我还不到三十岁，攒下的粮食也够娶个老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心里充满了动力。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遇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大人物，420支队的支队长，王乾。
在一次值夜期间，我们小队巡逻时发现一阵异响。整个小队如临大敌，小队长使唤不动那些老油条，只好让我这个愣头青去察看。
我又惊又怕，心里把小队长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最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拿枪拨开发出异响的篷布。
探照灯的余光下，我看见了一个白花花的大屁股。
“哪个王八蛋？”一声怒吼，大屁股一阵寒颤后，一个大胖子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他的身后，还躲着一个白花花的女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发现不是异兽后，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大胖子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
“支队长，他是新来的，您不要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我还没回话，小队长听到动静后就冲了上来，点头哈腰的一边道歉，一边拉着我就要走。
“站住。”大胖子看见小队长后，急忙用篷布把身后的女人挡上。
“你可以走，把他留下。”
小队长不敢反抗，他内疚的看了我一眼后，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我当时想的不是害怕，而是没有了我，小队长以后就没有一个能使唤动的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大胖子眯着眼看我。
“支队长，我叫闻远。”
“闻远，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大胖子点点头，我就成了支队长王乾的人。
支队长每天都会带不同的女人回来，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叫我在门外站岗放风。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淫靡声，我面红耳赤，心如火烧，兽血沸腾。
我一直以为前线除了危险，生活条件还是挺好的，每天都有饭有菜，能吃饱不饿。但是当我看见支队长的饭菜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香的饭菜。光是远远的闻上一口，我就被香迷糊了。
王乾吃的满嘴流油，我在边上欠的口水直流。比我胳膊肉还多的大骨头，他吸溜一口就吞进了大肚子里。我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炖肉这道菜，替王乾收拾盘子的时候，我趁他吞云吐雾的空档，偷偷舔了一下盘子里的汤汁，顿时热泪盈眶。真是太好吃了，比支队长每天带回来的女人还要香，还要诱人。
我把盘子送到内部食堂的时候，食堂的大厨还表扬我勤快懂事，知道把盘子洗干净了才送回去，这样他下次给领导们开小灶的时候，就不用再洗盘子了。
我尴尬的笑了。
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一个期盼，那就是每次支队长吃完饭后，我可以偷偷的舔盘子。那肉汁的香味，让我的天灵盖都快爽翻了，搞得我对食堂里的大馒头，白米饭和酸菜，咸菜都没什么胃口了。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现在还有好多人连馒头，咸菜都吃不上。
我每天都跟着支队长，成了他最信任的人。支队长人还怪好哩，他经常给我讲一些大道理，还说在他调走之前，一定要提升我当小队长，我十分感动，发誓要好好替支队长站岗放风。
直到有一天，海里出现了兽潮。
那是一个十分闷热的天气。等支队长收到消息，带我登上城墙的时候，海岸上已经爬满了各式各样的异兽。
有两米多长的龙虾，祂们尾部进化成了两只脚蹼，不仅可以在水里游的更快，还能在土地上快速奔走。那两只巨大的钳子，比我整个人都大。
有房子大小的巨型螃蟹，祂们就像移动的城堡，靠近防线后，八只腿一撑一跳，就像一颗颗巨型炮弹一样，不断撞击着高大的城墙防线。整条防线都被撞得剧烈晃动，人站在上面都立足不稳，射出去的炮弹有好多都打偏到了天上。
天上还有数不尽的飞鱼，祂们密密麻麻像火箭弹一样飞进城墙，锋利的鱼鳍如同两把尖刀，不断收割城墙上守军的生命。
最恐怖的，还是三个巨无霸。一个是体型超过千米的章鱼，祂的几条触手不断抽打城墙上的士兵；一个是纯白色的巨型水母，祂几百米长的身上电光闪烁，无数道电光被祂扔向城墙，炸的城墙地动山摇；还有一个是一团风暴，祂无孔不入，移动速度巨快，前一秒还在海里，下一秒就到了城墙上，巨大的风暴肆虐，卷飞无数士兵和炮台。枪炮打在祂们身上，如同泥牛入海。巨型章鱼甚至张开大嘴，连吞几个炮弹。
嘭嘭嘭！
章鱼的身体里传出几声炮弹的闷响，祂不但毫发无伤，甚至还露出了享受，愉悦的表情。
第一次遇见兽潮，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紧紧跟在支队长身后。支队长手里拿着源武器，是一把半米长的大狙，他带着我直奔城墙角落那栋非常坚固的碉堡，碉堡里面已经挤满了各支队的支队长们，有四百多名。这里远离危险区域，他们手里拿着能杀死z级异兽的源武器，对着海岸上的a级和s级的大虾，螃蟹猛射，对城墙上的那团风暴视而不见。
城墙上的那团风暴如入无人之境，疯狂收割守军的生命。武器，血肉，甚至是坚固的城墙，都在风暴的摧残下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惨死在眼前，我捡起地上掉落的脉冲枪，对着那团风暴开枪。强大的脉冲能量打在风暴里，根本就没有一点用。
“王八蛋，要死死远点，别把风暴引过来！”
我回过头，是碉堡里的队长们对我大声怒吼，还恶狠狠的瞪着我，仿佛我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我看了一眼又怕又怒的队长们，心里好像扎了一把刀，让我喘不过气。
他们在前线享受最好的资源，待遇，还拥有十分珍贵的源武器，却躲在最安全的碉堡里，浪费源能击杀一些a级，s级的小怪。而那些每天坚守岗位，一辈子都舍不得吃顿肉的守军们，却拿着枪炮，用生命阻挡着最凶残的z级异兽。
来不及多想，我扛着脉冲枪，和城墙上的守军并肩作战。
尽管我们螳臂当车，尽管我们蚍蜉撼树，尽管我们飞蛾扑火。
那团风暴就像是推土机，一路碾压，很快城墙上就出现一大段防守空白区。
嗡嗡嗡~
星空战舰姗姗来迟，几发源能炮打散那团肆无忌惮的风暴。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海里又出现一只庞然大物。
昂~
响彻云霄的叫声中，海里掀起滔天巨浪，一条体长万米的巨大海蛇钻出海面。
界蛇，世界级异兽。
蛇头上长着两根龙角，眼睛鼻子和嘴巴周围也长出了龙须，就连身上都长出了五只巨爪，这条界蛇，已经开始化龙。一旦化龙成功，对人类将造成毁灭性后果。
三只退走的巨无霸在界蛇的嘶吼声中，又卷土重来。
那一刻，防线上的守军都露出绝望的表情。
异兽分为a级，b级，c级，s级，z级，世界级。z级异兽已经进化出了特殊能力，祂们不惧怕热武器，甚至可以吸收热武器中的能量进行进化，有不低于人类的智慧。至于世界级的异兽，目前只有无尽之海的深处才有。祂们是当之无愧的异兽王者，每一只都离禁制级仅一步之遥。
这条界蛇明显是想要化龙成功，需要大量的能量，所以才发动了这次兽潮。
昂~
界蛇的嘶叫震耳欲聋，无数守军和我一样，被震的头晕眼花，口鼻流血。还有不少士兵瘫坐在地上，变得痴痴呆呆。
“嚯！”
突然，低沉厚重的喝声传来，打断了界蛇的嘶叫，我们才晕晕乎乎的清醒过来。
那三只巨无霸像是遇见了天敌，撒腿就跑。
然后一个人影掠过城墙，追上章鱼和水母，一拳一脚打爆两只巨无霸，见风暴已经消散在海面后，人影直接飞向海里的万米界蛇。
“武神！”
有人认出了人影，高兴的大喊大叫。
“是武神！”
“武神来了，我们有救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高声欢呼，士气大振。
砰砰砰！
界蛇和人影消失在海面，只有低沉的闷响从海里传出来，每一声闷响，都激起万丈巨浪。
“杀！”又有几人跳下城墙，杀向海岸上的异兽。
“是‘龙巢’的人。”
“大家一起上！”
守军们在分队长，支队长，小队长的带领下，纷纷杀向海洋异兽。
没有了界蛇和三只巨无霸后，兽潮很快就被击退。留下满地的尸体，仓惶逃进大海。
随着武神拖着一根巨大的断角出现在海岸上，这次兽潮终于彻底结束。
“武神！武神！武神！”
守军们眼神狂热，满脸崇拜的山呼海啸，连我都被感染了，大声嘶吼，热血沸腾。
武神一只手拖着百米粗，近千米长的断角，在守军们的万众瞩目之下，走进了防线城墙。
那一年，我刚满十八，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
那一刻，我看着万众瞩目，万丈荣光之下的武神，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像武神一样，站在万人中央，感受世人的崇拜，敬仰。
那段时间，整条前线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每一个士兵都发奋图强，拼命训练，就连那些浑水摸鱼的老油条们，也都幡然醒悟，努力增强自身实力。
兽潮之后，前线终于安静了两个月。几百名支队长也都因为战功陆续调走，王乾也调回大后方，他承诺的小队长，也被空降过来的新人顶替。
也许是对我有些愧疚，也许是看我踏实本分，走之前他还交待了我一些话。
他说他马上就要调回大后方享福去了，让我不要那么死心眼，像我这样没身份没背景的普通人，就是个炮灰，别老想着靠杀异兽出人头地，让我好好活着。
话虽然刺耳，但都是大实话。
王乾走了，我又回到了4266小队，除了我，整个小队的人都换成了新人。
时间一过就是十年，我的小队长没有等到，只落下了一身伤病。我也从一个前线的小兵，变成了一个第二防线的小兵。
临走时我去兑换物资，十年本该发放一万两千斤粮食的粮票，扣除人头税，储存税，保管税，粮票税后，只剩下八千多斤。而前线的粮票在第二防线兑换物资的时候，还要扣除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自己拿命拼搏了十年，到头来只剩下六七千斤粮票和一身的伤病。
哈哈，六七千斤粮票多吧！一支最便宜的香烟，要用一百斤粮票兑换。一瓶饮用水，要两百斤粮票。王乾吃的那种大骨肉，一斤就要花费一千斤粮票。
一根烟的粮价，就可以在生活镇上买一条人命。
我也总结出一个道理，那就是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根本就没人在乎你。不管你付出多少，不管你多么努力，你，只是一个小兵。
好在第二防线比较轻松，基本没什么异兽。我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一个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老兵。
是新兵眼里的老油条。
他们都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是我，没有经历过什么是绝望，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他们是我，或许比我更加不堪。
如果不出意外，我这一辈子都将孤独终老，死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彻底被世界遗忘。
但是意外偏偏就来临了。
风暴，一只z级异兽，竟然越过了第一防线。
小高死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
还好，我遇见了两个年轻人，他们给我喂的药丸，不仅让我活了过来，就连我身上的旧伤都好了大半。
我被他们带着，追赶风暴。
一路上，我看到了守军的尸体，就连塔山基地都被摧毁了。
最后我们追到了山海城，城里的尸体堆成了山，血液流成了河。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所有的尸体都睁着惊恐的眼睛。
我忽然出现了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我是军人，我应该保护他们的啊！
我应该死在他们前面。
那两个年轻人杀了风暴后，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山海城。
我多希望能和他们一样，保卫自己的同胞。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或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心声。
我无意间发现了一条根茎，祂就像一条巨蟒，紧紧缠绕着我。
我用源武器打跑了祂。
随后我掉进了一座地下基地，在地下基地里，我发现了大量失去活力的根茎。
我想到了楚青离说过的话，z级异兽的尸体内，会残存着大量的源力，一旦被人和动物接触，很容易产生变异。
这个根茎一样的怪物，应该是一只z级异兽吧。
我想到了武神，想到了两个年轻男女。
我想到了小高，想到了塔哨基地，想到了山海城里的尸山血海，想到了我这些年的遭遇。
我想拥有力量，哪怕是变成一个怪物！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无能为力！
我把手伸进了根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