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上)
她觉得我犯了大错,既然觉察到了,就不该为孟绮隐瞒。
我不这么想。
订房间时刚好单男单女,我自己单独一间,纪远尧单独一间。
程奕得到纪远尧的称赞,在汇报会议结束后,他轻快地提出庆祝一下,以此理由让营销部门举行个活动,大家经过部门裁并事件,很伤了些元气,需要振奋振奋。
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混下去,一天天泡在格子间里,和文件们厮磨,靠八卦磨牙,随波逐流地被推来送去,从二十四五岁,混到二十六七岁,再就是三十岁了。我会始终以仰望姿态,看着穆彦这样的人闪闪发光,越走越远;在同时起步的孟绮面前,我的目光越来越低,某一天开始称呼她一声孟总,然后向新人们慨叹,当年孟总是如何如何……
“以前你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照这么下去,你离……你离更年期也不远了。”方方的话,在最后半句迟疑了一下,也许原本要说的不是“更年期”,是更不愿看见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
这番话像兴奋剂,也像黏合剂,目的很明显,是要各藏算计的这几个人借机走近一些,大局之前,齐心为上。
为了这件事,我和方云晓差点起了争执。
别的我不敢说擅长,玩,则当仁不让。
考虑到纪远尧同行,我找了一个有温泉可泡,有小溪可垂钓,有绿谷可探幽的避暑景区,山顶上有一家田园风味的度假村,条件陈设应该入得了纪远尧挑剔的法眼。
“你说穆彦?这太夸张了吧!”
思拓本身资质实力无可挑剔,唯一可诟病的,就是评估期间私下与我方人员接触,当然这是我没有任何凭据的“心知肚明”——按照公司制度,这个理由足可以取消合作。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严格按这个制度追究,我们的许多合作方都得被取缔。
混,也是一种活法。
穆彦笑而不答。
穆彦与程奕互视一眼,同时浮现的意外神情,又几乎同时换成笑脸。
方方听着我分析,听完很久不说话,闷闷喝了一口可乐,“我觉得,你辞职换个工作吧。”
孟绮私下接触过思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纪远尧,只如实提到了思拓的人向我提出过约见。纪远尧对此一笑了之,什么都没说。
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什么犹豫,纪远尧如果真的希望我履行锦衣卫和包打听的职能,这份工作我也不可能长久做下去,它有违我的底线。
八小时内要能做牛做马,八小时外还得精通吃喝玩乐。
叫上小然,是我的一点私心,不想与孟绮单独住一个房间。
参与这次工作的,除了我和孟绮,还有程奕临时从销售部抓差的一个女孩傅小然。
这次出行,最兴奋的人是程奕,他已经几次跑来问我安排了,像个被憋闷坏了的贪玩孩子,还问我要不要带户外装备。穆彦则一如既往摆冷脸,好像要劳动他老人家出去玩一趟,是多么辛苦不易的事。
我了解这个朋友,如同她了解我。
其实这个问题,穆彦已经用另一种手段安抚下去。
安排出行度假这种事,是秘书的天职。
我抬眼看她,回味着这句话,一时没有回答。
孟绮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另当别论,但她也可能只是常规交际手段,未必就有坏的意图。即使是穆彦也有看不见的人脉网络,有些事是在公司默许范围内的,真要深究也无从深究。程奕需要对思拓有公开和私下两个层面的了解,他不出面,应该是怕在敏感时期招惹不必要的猜疑。也许这就是孟绮对于他的价值,是他迫切需要一个助手的原因。
纪远尧补上一句,“我也去。”
思拓的优势在接下来的评估中渐渐凸现,最终脱颖而出,成为我们新的合作伙伴。
捕风捉影的倾向性猜测,既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恐怕也不是纪远尧安排我参与此事的目的。眼下已经足够复杂,我再去说些是非,除了显得小人得志,能有别的意义吗?
“可是方方,我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往。”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如果没有看到br那份报告的疑点,我也死活不会往穆彦头上想。
“不用那么高调,公司下半年会组织全体员工的旅游,倒是程奕,你们几个可以放松一下,忙了这么久,大家很辛苦,该给你们放个假了。”纪远尧笑着,看了穆彦一眼,“还有你,叫上徐青、康杰一起。”
疑窦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埋下,发芽抽枝,藤蔓缠绕,很快就密密实实缠得人无法脱身。
“流氓!”我瞪他。
穆彦把脸转过一旁,抿着嘴角忍了忍,还是招了,“他说应该露营,男女混帐,省钱省地……”
我认真地想了想,“你要是不说,我把你和徐青排一间房。”
穆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有真的去想过,只记得他的英俊、冷漠、闪闪发光,就算失落与难过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会有月球的另一面。当这个念头终于从以往眷恋里挣扎浮现出来,我的难过是钝的,不再像听见方方那番话的时候一样锋利。
“你说谁?”他睁大眼睛。
程奕在整个评估过程中受到许多孤立和压力,但最后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你不觉得累?”她翻白眼,“听你整天说来说去,我都要吐血了,这日子过着还不如在小公司里拿个饿不死的三千块,磨磨洋工摸摸鱼,少受点活罪。”
但纪远尧对程奕的提议却很感兴趣。
在部门裁并之后,穆彦提高市场企划部门的绩效奖金比例,将一大块蜜糖塞进刚挨了巴掌的孩子嘴里。工作伙伴离去的遗憾,在切实可见的自身利益面前,变得比白开水还淡。
论人脉,穆彦在那个位置上时间不可谓短,br也好,思拓也好,他有什么理由不比初来乍到的程奕拥有更多人际优势;他全程不吱声,任凭程奕引了思拓进来,真的是在退让吗?
我看着方云晓流露质疑的眼睛,心平气静。
“康杰!”我扭头而去。
另一种顾虑,我一时无法说服自己否定,隐隐约约觉得,在思拓被选定的背后,仍有另一个人伸出手的影子。
从穆彦到纪远尧,到参与联合评估的各方面,对选择思拓这个最后的结果都没有异议。
用穆彦的话说,“中国社会是人情社会”,一板一眼讲职业化,站在大众规则的对立面,孤立的只是自己。他的这种态度,自上而下影响着整个企划市场团队。
评估工作完成,新项目正式启动之前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大家都松了口气。
徐青睡觉打呼噜的狮子吼威力,经过公司上次旅游之后,已经人尽皆知。
方云晓听我这么说,几乎叫起来。
起初在外面站着看,觉得五光十色,什么都诱人;一头热望扑进来,撞个灰头土脸,自信动摇,意气消沉,蜷起身来,安分守己地混日子……要是没有之后的变动,我会一直这么混下去,或者忍耐不住离开。
我一愣。
出行时间定在周六上午,周日回来,一共五男三女。
等康杰出去了,我问穆彦,“他又说什么坏话?”
没说完他就破了功,扑哧笑出来,笑得睫毛颤动,眼睛弯起,冷面形象大毁。
这项工作由程奕主持之后,纪远尧就很少主动过问,完全放权给程奕。我的份内事,也仅是每天向他提交各部门工作简报时,将这一并提到,按进度汇报。他偶尔问及我对思拓的看法,我也不添加主观意见,实事求是反馈。
不安情绪并没有在营销部门蔓延很久,在看不见的压力下,人的工作神经绷得更紧,危机的存在,更能激发人的动力。
周五下班前我拿着行程单去给穆彦,康杰正好在他那里,看了这安排就坏笑,跟穆彦低声说了什么,两个男人一起笑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