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惊魂
“大汗赐我墨尔根代青，下令今后所有人见了我都得尊呼称号，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他狡黠一笑，轻轻吐气，“若有违者，男的罚摘随身箭囊，女的……则扒光衣裳！”说着左手探过来伸入我的衣领。
我腿肚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想跑，却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长龙越逼越近，我扑嗵一下坐在地上，朦胧的黑夜里隐隐绰绰显出一团团的叠影，犹如鬼魅。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我好挂念他……
我翻白眼，却又不敢不遵，他胸前的空门是我，我若不守，等于就是拿自己的身体给他当肉盾。
“绑了！押回去再说！”
我看着他，胸腔中涌起无限悲哀，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见我笑得疯狂，不禁大大一怔，我笑出眼泪，最后泪如滂沱雨下：“你杀了我吧。”
我倔强的别开双眼，抽泣不语。
我喝叱一声，猛然旋身踢腿，一脚蹬向他的下身。这招阴损，可是逼急了的我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只想快些脱离他的魔爪。
“大汗怎么了？”我紧张的追问。
噩梦……快点醒来！醒来！醒来啊——
顷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明兵不下二十余人，他杀得兴起，笑声不断，我却是眼晕目眩，险些连手上的刀柄也拿捏不住。
不管这个梦境是真是假，我都没勇气再坦然面对下去。
“贝勒爷！咱们撞上锦州城的南朝援兵了……”
天聪五年！
他凑过脸，正待说些什么，忽然身后起了骚动，队伍的后方不知怎么的，居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太荒谬，也太可悲了！
幸好仍是大金，幸好只是差了四年……应该还没有改变太多！
我捂着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你这女人……有点意思！”
他先是微微一征，而后放声大笑，我看他那样简直形同抽疯。
“哦？”他眼眸湛亮，翻身上马，“好样的！爷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撒呢！”驾马跑了两步，忽然回头将手中长刀向我一指，“叫人看住她，我要她好好活着！”顿了顿，唇角上扬，冲我一笑，“你越是想死，我越是不让你死！哈哈……”
“嗒！嗒！嗒……”黑夜里远远传来声声清晰而又冷清的铁蹄踏响。我猛地刹住脚，气喘如牛，方才的一番惊乍狂奔，逼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身上倒是不像先前那般冷了，可是内心的恐惧却紧紧的抓住了我，令我不寒而栗。
这里分明就是一处尚未清理过的战场，人和马的尸首纵横狼藉的倒了一地，各色的兵器、旌旗散乱的插在泥土里……
强烈的震撼和惊怖刹那间夺去了我的思维，我被吓懵了！足足僵了一分多钟，我才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哇地声大叫，没命似的撒腿狂奔。
思及皇太极，我满心涌起甜蜜回忆，忍不住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不关你事！”
“sam？有宏？”我试着小声喊了两声，没回应，四下里悄然发出一种空旷的回振。“sam——有宏——”声音逐渐放大，那种空旷的回音振荡也随之加强。
“杀了我！”我厉吼一声，“你耳朵聋了么？我叫你杀了我！”
这些人明明就是女真人，为什么要打扮成汉人模样？
他低头飞快的瞄了我一眼，显得有些吃惊，但转瞬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凑过嘴来贴着我的耳鬓低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不清楚大汗颁的谕旨么？”
我低头略一晃目，发现自己身上仍旧穿着紫色高领羊绒衫，下身配着条月牙白的羊尼料子裤，再加上一头离子烫披肩长发，难怪他们看我的眼神如此怪异。
大汗！心中怦然一跳！
“呸！”他啐了一口，“倒霉。”
我已承受不来这种命运的玩笑和捉弄！
“啊——”一个恍神，身侧护着我后退的一名小兵胸口中了一箭，仰天倒地。我凛然回神，面对近身冲上来的明兵，翻手从地上捡了一柄钢刀，迎面架住刺来的长矛。
我爬起退后两步，没来得及看清脚下的是什么东西，脚后跟又踢到一件硬物，当当有声。猛然旋身，我恐怖的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脚才踢到一半，突然半路被人出脚抢先踢在我的膝弯里。我忍痛斜眼一瞥，竟是努尔哈赤，只听他沉声笑起：“有点意思……放开她！”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么谁又能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上的那些死尸全是汉人打扮，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八旗辫子兵！我到底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是个女的！”
“怎么回事？”大雾弥漫，听声音虽近在咫尺，但目力所及，却是瞧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
我猛然一震，刚才那人说的是女真话吗？睁眼抬头，离我不到十米开外亮了一排的火把，约莫两三百名兵卒凑成一堆。我眨了眨眼，见他们竟是一副明朝汉装的穿戴，虽觉奇怪，但不管怎么说能确定对方不是鬼怪。我心下略定，只要是活人，不是鬼怪，也就没那么阴森恐怖了。
副将心有不甘，却仍是遵照命令放开了我，我甩头站直了腰背，怒目瞪向努尔哈赤。面对着这场滑稽又可笑的相逢，强烈的悲哀感已经压倒一切，这一刻我只求速死。
他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错愕。
“喔！”一个没留神，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我跌倒，双手及时撑地，掌心接触到的冰冷坚硬的皮革。
天爷呀！这是……什么地方？牙齿情不自禁的咯咯打起颤来，极目而视，在我的脚下匍匐卧倒的，竟是成堆连片的尸体——一个个身穿盔甲，头戴盔帽的士兵尸体。
我愣了愣，猝然间他左手绕到我身前，抓住我的手腕抬手，锵地声架开一柄长枪，跟着右手猛力一劈，将偷袭之人的右臂活生生的斫了下来。
“啪！”矛尖断裂，刀背贴住杆身一路下滑，砍向那人的双手，刀刃在割到他的手腕时，望着瞬间冒出的鲜血，我心微微一颤，急忙撤刀收手。手腕稍转，刀背狠狠敲在他的额头上，将之敲昏。
“盯紧点，别偷懒呀！”他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脸上挂着痞赖的笑意。
“我……我……”我局促尴尬的站在原地，手指紧贴裤腿。
马蹄声近在咫尺，过了好久，有人惊讶的大叫一声：“见鬼，又转回来了！”然后嘁嘁喳喳的响起一片议论声。
他的手冰冷如铁，我打了个寒噤，嘶声尖叫：“色狼！”猛地推开他，同时借力跳下马背，涨红了脸嗔道，“大汗才不会颁这等……这等下作的谕旨，一定是你胡诌！”
“什么人？！”锵锵声不断，数十人机警的拔出刀刃。
才尴尬一笑，四周倏地忽喇喇围上来一大群人，将我堵了个严严实实。
即便这是梦，也一定是个噩梦！
“嘿，你脸红什么？”多尔衮调笑。
明明是那么单薄的影子，却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虽然距离隔得有些远，可是见他目光冷冷投来，我仍是打了个哆嗦。
不是努尔哈赤吗？
他的刀法极好，快且狠，挥刀时霍霍有声，膂力惊人，往往一刀即中，绝无落空。围堵上来的敌人稍稍挨近，便被他一刀斩落堕马。对付骑兵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步伐跟不上马腿的步兵了。
光芒终于一点点的敛去，变得不再刺痛眼球，我拧着头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
脸上忽然火辣辣的烧了起来，皇太极在搞什么鬼啊，居然会给兄弟下这种无聊的旨意。
“五年！”他奋力杀敌的同时大声回答，“问这个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嚏！”身上感到一阵冰冷，寒气入骨，我拢着鼻子连打了三个喷嚏，冻得浑身哆嗦。
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亦是大大一愣，那头穿着汉人将服的“贝勒爷”噌地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迈到我跟前：“你说女真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哑然无语，墨尔根代青脸上溅着血迹，他下颚尖瘦，肩骨也极为削薄，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完全不像个能提刀征战之人，可是下一秒发生的事实却让我立刻改变对他的想法。
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湿气又厚又重，我的长发很快被水气打湿，纠结成一绺一绺的垂在胸口。黑暗中的能见度因此大大降低，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不大像是在机舱里，难不成又是在做梦？
“给她件衣裳，瞧她那样，可别给冻死了。”
那张脸，削瘦中透着英气，我敢说他绝不会超过二十岁，那股桀骜不驯的神气，霸道凌厉的眼眸，与我记忆中年轻的褚英竟有八九分的相似——这是……努尔哈赤！年轻的努尔哈赤！
不过……还好！
那抹无邪纯真却稍带坏意的笑容让我一时失神，我从没见努尔哈赤这般笑过，可是偏又觉得这样的笑容透着特别的熟捻。正感茫然，只听得远处厮杀声惨烈响起，大雾中有人厉吼：“鞑子！居然改了衣装想来蒙骗于我，你究竟是何人？”
“为什么想死？”他突然问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却仍是被吓了一跳！好家伙，在现代耽搁了四天时间，这里就已经过了四年？
我惊讶的眯眼，雾茫茫的瞧不大清楚，只能看见那人骑在马上，像是个将领，身量很高，可是体型却极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似的。
“蠢女人！”头顶响起一片嗤声，我腰上一紧，已腾空被人抱上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战场上岂容你有半分妇人之仁？！”
“等等！”一把清亮的声线压住了众人的七嘴八舌，话音虽不高，却相当具有威势。周围的嘈杂声顿时消了音，空旷的夜里就只听见他的声音，“问清楚了，若是当地百姓，正好让她带路。遇上这鬼雾，咱们今晚要想能赶去锦州，希望就全落在她身上了。”
“哦——”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直愣愣的指着他，“你是多尔衮！”想起来了，刚才紧张慌乱之余，竟完全忘了努尔哈赤还有这么一个跟他长相酷似的儿子。
“十月廿九！”他答完话后，身子微微一颤，我警觉回头，果然看见他臂上被剐了一刀，血肉模糊的伤口有十公分长，正裂着口子在淌血。
灰蒙蒙的远处渐渐亮起一点火光，接着是两点、三点……像是鬼火般，越聚越多，在半空中蜿蜒成一条参差不齐的长龙。
“穿的好奇怪啊！”
“咝！”很疼，疼痛感真实而分明，可是我却仍不大敢相信自己的感官。
大金……墨尔根代青？！
我疼得吸气，右手肘出其不意的向后用力一撞，他被我撞得发出一声闷哼。然而棉衣毕竟厚实，他除了哼了声外，毫发无损。而我的头皮却是紧接着一阵剧痛，被他扯断大把头发。
飞机失事？机毁人亡？
“女人！替我守住两侧空档！”他毫不客气的下令。
“杀了我——”我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不认得锦州，你不用指望我带你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大大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从地上翻身爬起。
啊……皇太极！
“哈哈！不认得爷么？”锵地声兵刃交击，“爷乃大金墨尔根代青是也！”
不！不！我宁愿自己是在做梦。
“铛！”我击退一人的长矛攻势，缓了口气，忍不住大叫道：“现在到底是天聪几年？”
少年老成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似乎在揣测我的真正用意，眸光深邃幽暗，闪烁不定。
“汉人？”
“几月几日？”“锵！”再次挡飞三枝飞羽。
“哈哈……”多尔衮在马上畅然大笑，“不信你大可以问他们！”这时这场小规模的冲突战已告结束，明兵被击溃逃离，多尔衮的部下们正在原地清理战场。
忐忑不安的走了几步，身体越来越冷，这温度起码已经降到零度，加上空气潮湿，压得我有点透不过气。发梢表面已经蒙上一层白霜，口鼻中呵出的白气融于黑暗中，我开始感到莫名的恐惧。
“努……努……努尔哈赤！”我尖叫一声，直想仰天昏厥过去了事，可我越是怕到极至，灵台却是越是清醒。
这是梦吗？这还是梦吗？为什么梦境会是如此的真实？
我恶狠狠的扑过去，却被副将死死拖住，他原本想直接将我摔出去，却被努尔哈赤及时抬手阻止。
天晓得他怎么不怕打哪飞来一枝流箭，射穿他那张狂的脑袋？！
一个趔趄，我茫然的身子晃了下，无意识的伸手去抓他肩膀，他却沉着脸灵巧的一个侧身，我因此扶了个空。膝盖即将点地的瞬间，那副将拦腰将我抱住，勒着我的腰怒叱：“找死！这尊号岂是你随便叫得的？”说着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
天啊！我这究竟是跑到哪了？难道时光倒转，竟将我送回到了更久远的时代？
我心里困惑犹疑，瞧他那副傲然的模样，竟是相当自信。难不成他说的都是真的？
对方惨叫着跌下马去，我心有余悸的狂跳不已。
身边的那位副将立马应了，竟是亲自下马，将一件黑色的斗篷拿了给我，我大为感激，哆哆嗦嗦的连声称谢，无意中触及副将那戏虐烁烁的眼神，心里却是陡然一寒。果然他轻声一笑，伸手在我下颚上摸了一把，笑道：“贝勒爷！这妞长得不赖，等过了今晚用不着了，便赏了奴才吧！”
我心里打了个咯噔，没等那头回答，脱口叫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在心里不停的尖叫呐喊，然而嗓子干涩，连一声最轻微的嘶声也发不出来。只能颤抖着闭上眼，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你的刀法不错啊！跟哪个学的？”明明是生死危机时刻，他却从容应对，一边杀敌，一边还分心和我说话。
偷偷掐了把自己的手背。
我早冻得手脚冰凉，可是当看清那人的长相时，却是如遭雷殛，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完全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