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见
他低哼一声，情难自禁的吸吮，抵死缠绵……
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好想他！这五年来，每日每夜就靠着对他的思念支撑到现在！可是……可是，今日一别，恐相聚再无期……
豪格这时候已狼狈的从泥泞的地上爬了起来，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小脸上带着屈辱的倔强，踉踉跄跄的靠近：“阿玛！她……”
我憋住气，克制住喉头的瘙痒，一时无法开口出声，只得缓缓摇头。
皇太极面无表情，抱着我走过，完全无视豪格的存在。
他娶妻，他生子，他称帝……他日后的一切一切都将再与我无关，毫无纠葛！他有他的生活！他终有一天会彻底遗忘幼时对我的那份依恋之情……
他不说话，眼里有怒、有恨、有惊、有颤……那样的眼神极端癫狂恐怖，我几乎就要在这种目光的扼杀下窒息而亡。
“你明知道不是！”他突然爆出一声怒吼，眼神凌厉，寒芒毕露的瞪视我，“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赫图阿拉来，为的又是什么？”
敦达里从车架上跳下，奔走间高呼：“格格！您没事吧？”我惊疑不定，无法说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的任由他搀我起身，“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车……吩咐奴才来，先送格格去尼雅满山岗……”
再没有机会了……以后，时空交替，我再不会与他同处一个时代，我将做回我的步悠然，而他将会成为历史里的清太宗！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无法达成最后的一点奢望，我真是心有不甘。
“小福晋……你不打紧吧？”老狱卒有些担忧的绕到我面前。
“哦，你是指二爷？”老狱卒压低声，“才有人来报，十二阿哥往这边过来，二爷怕他进地牢，便赶去前面绊住他了……小福晋若无其他事，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收势不住的倒下，无辜的他被我推倒在了脏兮兮的水坑里。
我突感喉咙发痒，连忙憋气克制，以免自己咳出声来，一时涨得满脸通红。过得许久，我才痛苦的缓过一口气，哑声开口打破沉闷：“送我去尼雅满山岗吧，叶赫使者在那里接我……”
这个娃娃非富即贵，保不准是哪位亲贵家的小阿哥。我不愿与这种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随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头便走。
“八哥，她……”
“喂！你还走得动吗？你那张脸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我原以为……你该明白我……”他痛苦的低语响彻在我耳边，幽静得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送过来。
“我原以为……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误会我，你总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他有些绝望，悲凉的叹息。
“喂你个头啊！烦人的小鬼，吃撑了管闲事啊？赶紧回家找你额涅去。”我胸口郁结难舒，忍不住口气生硬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干嘛要跟一个小不点的孩子这么较真。
“喂！喂……”小十四大叫，“你别压着我啊——”
“你也答应过我很多。”这句话才逸出唇瓣，就见他面上血色尽失，唇上微一哆嗦，我懊悔不已，明白这话太重太直，已然伤了他。眼前一阵眩晕，金星乱撞，我抓紧他的衣袖，忙闭了闭眼定神。
可没等步子跨出三四步，身后衣角便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扯住。我慌张的回头观望，却见另一个孩子已然走近，也不过六七岁，同样是通身华贵，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心突突狂跳，我又惊又惧，抚着疼痛的胸口愣愣无语。
“你心甘情愿？”
他眼神悒郁，薄薄的嘴唇紧抿，透着痛楚和怜惜。我嘴唇咬出血，轻轻环抱住他，下颌搁在他的肩头，贪恋的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薰香。
皇太极低头看了我一眼，忽然手臂加力，小心翼翼的将我抱着急赶。眼瞅拐过一个弯，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披了蓑衣的敦达里正欲跳下车来，皇太极却已身手敏捷的抱住我，腾身踩着车辕蹿进车内。
“要嫁人？”
我身子发颤，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然而想到他的将来，我与他再无交集可待，不由得狠下心肠来，吸气：“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会妒会恨……你其实也并非当真是爱我，不过就是念着从小在一块的情分，如孩童依恋母亲般……”
“我不在乎！”他咬牙，“我从来没在乎过这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哗啦！雨点子忽然下大了，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像是在炒黄豆，水花四溅，我感觉脸上刺辣辣的疼，勉强睁大眼睛，却哆嗦着嘴唇无法说出话来。
就在他沉醉于这个热吻之际，我忽然狠狠咬了他的唇，他吃痛的吸气，我顺手用力推开他。看着他嘴角滑下一缕血丝，满脸错愕的望向我，我强忍下心疼之情，大笑着往后退：“皇太极，我们扯平了！”
天色暗沉，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我无力的扶着墙，喉咙一阵发痒，难以抑制的咳了起来，先是一声两声，到最后竟是撕心裂肺般无法停止，只得弓着背，捂着刺痛的胸口，眼泪迸发。
我凄苦的笑了笑，感觉心里的破洞被打开了，凛冽的冷风正夹着雨水往里呼呼倒灌。
我颓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里，感觉一颗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的剜去了，鲜血淋漓……
我倒抽一口冷气，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缓缓收紧。皇太极怒叱豪格的气势，让我又惊又怕，不由联想起努尔哈赤对待褚英的薄情来……“啊”地声低呼，我身子阵阵发寒，这才发觉原来被雨水淋湿的身子已没了半分暖意。
心……痛如刀绞！
皇太极大步走了过来，默不作声的瞅着我，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难言的心痛，他弯腰将我抱起，我疲软无力的缩入他怀里。
“去城外！”
“阿玛！”豪格不甘心的跑到他面前，拦住，“阿玛为何要打儿子？为了这样一个老东西……”一句话未喊完，皇太极抬脚踹中他的胸口，将他踢飞两米。
他看到我后，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朝着那个娃娃恭谨的打了个千：“十四叔让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嫲嫲一会儿着急。”
这一声“豪格”唤得虽轻，却仿如一道闪电在我眼前猛然劈过，我跄了跄步子，身子陡然失去了支撑力。
奶娃娃年纪虽小，可摆出的架子却一点不比大人差，似模似样的说道：“豪格！怎么就你一个？那些奴才呢……”
“你在骗我！”他很肯定的说，双手用力扳正我的肩膀。
“皇太极……”我仰起头，伸出双手颤巍巍的捧住他的脸，贪婪的想将他看个仔细，将这一瞬的记忆永远刻入心底。
那张小脸皱了起来，露出很不满的神气，冲我嗷嗷叫嚷：“你这女人……你以为我喜欢搭理你的死活？不过是瞧你长得与我额涅有几分相似，一时心软才……”
我被口水猛地呛到，憋着嗓子咳了两声。
“你身为长子，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却不知你额涅当年也不过是替人端茶奉水的奴才！少在她面前端你那可怜的大阿哥架子，你还不配，滚——”一声厉斥将豪格吓得脸色都白了，悻悻的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再不敢吱唔半声。
我惊讶回头，身后两丈开外，站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刻意的板着，我见他虽然单薄羸弱，但锦衣玉袍，仅是他脖子上挂着那块黄澄澄的长命锁已是价值不菲。
浑浑噩噩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门口的……
眼泪滚落得更凶，我抱住他的脖子咬住唇抽颤。
“我恨你！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情爱，可是你……却是娶了一个又一个……简直没完没了。这样的你，我如何还会爱？”我转过身，佯装笑得浑身颤抖，而内心里我怕极了自己演得不够好，不够真，被精明的他一眼看穿。
心里一动，刹那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又没能及时抓住。正在困惑的当口，忽然拐角闪过一个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现那不过也就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丢下一句：“没空跟你扯淡。”仓惶欲走。
我用力一挣，转身冲他歇斯底里的尖叫：“皇太极！你瞧清楚，睁大眼睛瞧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什么人！我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的第一美女！如今的我，只是个你儿子口中的老东西罢了！”
好个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顿了顿，记忆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拨动，脑后的神经猛烈抽搐着，咝咝的疼。
我泪流不止，睁开眼，眼前的那张面容有些模糊不清，我微微喘气，难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雨下得朦胧缥缈，灰蒙蒙的透着一种凄凉的无奈和悲伤。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闷咳，几乎耗尽我所有残存的气力，我疲软的趴在泥泞的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沙哑疼痛的嗓子里突然有种腥甜的气味直往上冲。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听自己“咳——”地一声，竟是喷出一口鲜红的颜色。
“不许你这般轻贱自己！”
诡异啊！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管一个三岁大奶娃娃叫叔叔！虽然这种情况在多子多孙的大家族里极为普遍，但是……我眼神怪怪的对着他俩瞄来瞄去，还是觉得这种辈分十分诡异。
马车嘚嘚跑了起来，我窝在他怀里不吭声，头枕着他的胸口，隔着单薄黏湿的衣料，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头顶有重力压下，他把下颌支在我发顶，呼吸时快时慢。
“皇太极！你伤我有多深你能明白吗？”我半真半假的指责，“我的心啊，早被你伤得千疮百孔，任由你说再多的甜言蜜语也弥补不回来。”
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啊！一个恍神看花了眼，记忆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摇头，甩去眼前的幻觉，自嘲的冷笑。
马车在颠簸中终于停下，我掀开锦帘，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冲动反悔。牙关紧咬至发麻，我越过车夫，纵身跳下车架。
“他……咳咳……人……”
我惊呆了，第一直觉反应就想冲过去看他有没有摔伤，可是没等我从地上爬起身，小十四的稚嫩童音已颤巍巍的在我耳边喊了声：“八哥……”
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色随即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在眨眼的瞬间。若非我此刻舌尖仍残留那股腥涩，定会以为方才一幕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东……”
“你……你这狗胆的奴才怎么回事？！”豪格脸色大变，怒冲冲的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我头顶的发髻，强行拧过我的脸，右手同时挥起一道弧。
他的表情太过刺痛于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强撑的坚强会在下一秒钟在他面前全盘崩溃，于是狠下心的将头拧过，大声叫道：“停车！”
“你脸色很不好……”
“喂——”
“是……”无法呼吸，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他惊愕得瞪大迷惘的双目。
“忘了我吧……”我幽声吁叹，眼泪滚滚落下。
雨下得极大，气势磅礴，雨点子砸在我脸上，疼得钻心。我任由雨水冲刷尽我的泪痕，昂起胸背离马车大步朝前走。
约莫走了百余步，忽听远远的传来“嗬！”地一声，车辘隆隆之声透过哗哗的雨声沉闷的传至耳边。我心里一凉，猛地转身，只见茫茫天地间，那辆灰色的马车在雨里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了一个小点。
“她是我的女人！”皇太极冷声回答，语气像是腊月里冻结得冰。
我难以抑制得浑身打颤，猛地凑上唇去，用力的吻住了他。
“这本来就是事实！我比你大十岁！整整十岁啊！你所拥有的年轻时光，在我这里已经统统老去……”
仰头凝视，那双明亮如星的深邃眼眸，犹如一对明镜将我的影子尽收眼底。我直愣愣的看着他，直觉得分开的漫长五年，将他所有年少气息统统抹尽，眼前的他既成熟又睿智，已完完全全与我记忆中的少年脱离。
可是，豪格的手已然快速的击了过来！我悲哀的紧闭上眼，忽然生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无心再作任何反抗挣扎。
“你……”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然而手才触及我的肌肤，那看似强硬霸道的力道却转瞬消失，化作温柔的抚触，“你就这么绝情绝义的抛下了我！那我这么些年，委曲求全做的这一切，又都为了什么？被你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完全抹杀掉了么？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绝情？”他喃喃，语音颤慄，倏地低下头，滚烫的唇轻轻贴在我的唇角，“这不是你！这不是那个我认识的你……你在骗我。”
扶着墙，我挪步，老狱卒在身后低声道别：“小福晋好走……”
泼天雨幕中，一脸睿静冷隽的皇太极站立在小十四身侧，任是瞎子也能感应到他此刻正在往外迸发的冲天怒火。小十四像是吓坏了，也许自打他出生，还未曾见过这位素来冷静的八哥也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然而，巴掌最终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落在我的脸上，只听得耳边小十四惊讶的“欸”了声，然后豪格杀猪般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我倏地睁开眼睑，却惊异的看见豪格小小的身子呈抛物线般往后飞了出去，砰地摔在了雨地里。
他凄凉讽刺的望着我，冷笑：“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轻声说：“我要嫁人了！这次是真的……不用再被当作一枚棋子送来送去，这一次……我可以真真正正的成为新娘。”
明明不敢见他，怕相见之后再难抽身离去，可内心深处却又是那么渴望再见他一面。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声音里逼出一丝嘶哑。
皇太极！皇太极……我终于再难自制，趴在车架上放声恸哭。
眼泪潸然落下，我咬住唇痛苦的抽颤。
圈住我的臂膀猝然加重力道，勒得我骨骼吱吱咯咯，险些散架，头顶的呼吸声逐渐急促粗重起来，耳畔的心跳声加剧，震得我耳膜刺痛。
“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马车隆隆之声飞速传来，视线朦胧间看见方才乘坐的那辆马车竟又返转，转眼驰至我面前。
“我在乎！我在乎行了吧？你们一个个都拿我的青春我的岁月当成什么？五年了！五年的时光能让我淡忘代善爱上你，五年的时光也能让我淡忘你爱上别人！”大叫大嚷使得嗓子发痒，头晕目眩中，我赶紧憋住气，强忍痛苦的弯下腰。“我要回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皇太极！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会彻底忘了你，会开始新的生活，也请你忘了我……你也会有更好的……你、你……”凝噎哽住，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无法一一尽述，只得颤抖着说，“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
我痛苦的点头。十二阿哥……阿济格，那个虽只十岁，却已拥有了一个镶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觑他，代善会如此紧张，肯定不无道理。
“不可……”小十四即刻出声阻止。
赫图阿拉内城城门离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绕了远路，赶往城外与叶赫的内应事先约好的地点碰面。才走了没多远，忽听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喂，下雨为什么不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