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以后都会好的
蒲荔在单漾萍家待了两天，期间接到了喻停舟的电话，说是《梦蝶》版权拿到了。
“眠眠作为《梦蝶》的所有者，得知道这首歌会被我用去干什么，所以我就跟她说了是我的一个妹妹今年高三，艺术节进了国赛，想冲一冲国赛拿到第一名，然后拿到京舞的降分录取名额。”
“版权费眠眠说就不收了，她让我转祝你比赛顺利，高考加油。”即使隔着听筒，喻停舟的声音也听着很是愉悦。
蒲荔开开心心的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提，“不愧是我偶像，人美心又善！”
喻停舟听着蒲荔开始含糊不清的声音，低低笑了笑，“你的脸怎么样了？还肿着吗？”
“已经消肿啦！只是当时看起来严重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擦好药后很快就消了肿，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啦！”蒲荔边嚼着青提边说道，声音听起来也越发的有些黏糊。
喻停舟只感觉耳朵痒痒的，听着蒲荔黏黏糊糊的声音有些酥麻，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好。明天回学校吗？”
“嗯。”
“两天没上课了，我心里还是挺慌的。”蒲荔笑道。
“单阿姨送你过来还是自己回？”喻停舟又问。
“单阿姨要忙舞协的事情，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麻烦她。国赛时间定了，在2月8号，她想早点忙完腾出时间来带我比赛。”
“2月8号？大年初三？”
“是呀。”
喻停舟想了想，开口道，“你把单阿姨家的地址发给我，我让小圆去接你。明天你想什么时候回？”
“也不用总是麻烦小圆姐的……”蒲荔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莫小圆只是喻停舟的助理，却好像总是在为着她的事情跑来跑去。
“小荔枝！我不麻烦的！”听筒里传来莫小圆轻快的声音，“给舟哥办事没有很辛苦，舟哥很省心的，帮你做这些事情也并不辛苦，我反而因为很喜欢你能和你多接触而觉得很开心呢！”
蒲荔很是感动，“还是不用小圆姐过来了，我想赶明天的早自习，单阿姨这去学校开车要半个小时，小圆姐来接我的话就得起很早很早。”
“六点起也不算早啦，我们行程巨满三天两头飞的那段时间我起得比这还要早呢！而且，把你接回来后我还可以补觉啊，舟哥不需要我时时刻刻盯着。”莫小圆觉得没什么问题。
“枝枝，就听小圆的吧。”
蒲荔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莫小圆朝气满满的出现在了单漾萍家的楼下，她开的是喻停舟的爸爸留在青城的车，喻停舟跟他爸妈这些年每年都会回青城跟喻奶奶一起过年，为了回青城的这段时间出行方便，喻爸爸特地买了辆车留在青城。
莫小圆给蒲荔带了早餐，是她在过来的路上看到的一家早点店，知道蒲荔爱吃核桃包和烧麦，便给她带了一份过来。
“呼，三天没晨跑了，现在吃早餐都好有罪恶感。”蒲荔嘴上虽然说着有罪恶感，但进食的动作是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咬了一口核桃包，蒲荔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圆姐，你这是在哪里买的呀？好好吃！本来核桃包就已经很好吃了，这家店的核桃包比好吃的还要更好吃！”
莫小圆来之前就已经吃过了早餐，她专注的开着车，大清早的路上车并不多，但她还是开得平稳，没有求快。
“等会儿路过的时候我指给你看。”听到蒲荔的事夸赞，莫小圆也忍不住笑。
等到了学校，要迈向教学楼的那一刻，蒲荔才突然因着那天晚上的事情生了怯，有些不太敢面对九班的同学们。
她不知道，见过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留情面的扇巴掌和谩骂后，他们会怎么想她。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蒲荔深吸了一口气，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朝着教学楼楼梯的方向走去。
同学们平常都是提前十五分钟就来了教室，早自习之前英语课代表都会组织一次默写，蒲荔到教室的时候，离早自习上课还有十分钟。
韩芸湘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念中文，所有人都埋头默写着，看见蒲荔出现在门口，韩芸湘也只是淡淡的朝她点了个头，随后就移开目光。
教室里有人注意到了阔别两日后回来的蒲荔，但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埋头继续默写，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有嘲笑、没有同情、没有挖苦、没有怜悯，就仿佛两天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蒲荔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课桌有被特意整理过，而课桌抽屉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叠信纸，信纸的下面，是一本笔记。
将信纸摊开来看，每一张信纸上都是不同的字迹。
“蒲荔，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有气质，不是单纯的漂亮，而是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气质。自从知道你是学舞蹈的以后，我确信了，像你这样的女孩，确实就应该站在舞台上，用你热爱的、擅长的东西，去发光、去生长。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后退，但还是想用这种文字的方式鼓励一下你，别放弃哦！”
“蒲荔，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现在也更佩服你学舞蹈、爱舞蹈的决心。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没有任何人能剥夺你选择的权利。所以，继续勇敢的、无畏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你会走出青城，走出那片短暂困住过你的天地，然后，用你的舞蹈，用你从不被打败的倔强，造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天地的！”
“虽然跟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一直没怎么有过交流，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国赛顺顺利利的，如愿以偿考上华京舞蹈学院，不用害怕，不用胆战心惊，想跳就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蒲荔，你是自由的！”
“什么时候可以看你跳舞啊！好馋（bushi）……我最爱看美女跳舞了！！
能够这么久以来一直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坚持做好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存在，你超棒的！”
“蒲荔，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除了自己以外无法改变的东西，可是我们还可以改变自己呀！
你只是你而已，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个体，所以不用因为别人的做法而苦恼，也不必被别人的局限与狭隘所束缚。你决定要做的事情，对你而言是有意义的，那它就是伟大的。
恭喜你，已经在向阳而生了。”
“我没有那么好的文笔，不知道要给你写什么，但是蒲荔，我真的无敌佩服你的勇气！你太棒了！
要一直一直跳下去哦！等你以后去了更大的舞台，我一定会来做一次你的观众！”
……
蒲荔也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心生了想要掉泪的冲动后，便迅速的低下了头，不让周围的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班上每个人都给她写了封信，这些信都不是很长，只有短短两三段话，有些甚至只有一两句，但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她，温暖着她敏感的心。
看完信后，蒲荔打开了最下面的笔记本，上面是裴檩迟的字迹，认认真真给她梳理好了这两天各科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重点，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他也有写一段话：
“不用你来跟我说那些过往，我也能猜到你的艰难，可能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路上，你挨了不止一次的巴掌，也接受了很多很多次那样不堪入耳的辱骂和讽刺。
但我想，你一定不希望我太多关注你的痛苦，不希望我因为你的辛苦，而比之前更加照顾你，更加小心翼翼地和你相处。
所以，我就只给你，我想给你的祝福。
希望你以后的一切愿望都能实现，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是被爱的，希望你光芒耀眼，也希望，我能一直做你的后盾，成为你最信任的朋友，和你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蒲荔不受控制的落了泪，一颗两颗，滴在了最后一页的工整字迹上，很快晕染开。
她合上了笔记，把头埋得很低，擦干净眼泪，确定不会再掉泪后，才抬起头来。
早自习的铃声在她还在看信纸时已经响了，此时已经过去了一会儿，她迅速收整好自己的事情，暗暗环视了一周，班上的同学都在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很专注、也很认真。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即使所有人都为她留了一些话，等着她回来的时候翻开看，也心知肚明她坐到座位上就会看到那些内容。
但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大家给她的惊喜，想看到她的反应，想得到她的感谢。
他们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出于一片诚挚，出于一片善心，并不想要因此得到蒲荔的回报。
蒲荔悄悄地在心底里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打开裴檩迟给她记好的重点，慢慢消化着这两天自己落下的知识。
早自习结束后，任知予像往常一样转过身来跟蒲荔聊天，只是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也没有提信纸的事。
仿佛这两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蒲荔也没有离开过。
蒲荔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闻一瑾上完课后特地把蒲荔叫了出去，跟蒲荔道歉，“对不起，蒲荔。我不知道……你爸居然是这样的人。”
“如果知道他会对你动手，我一定不会把他带来教室的。”
闻一瑾脸上的歉意丝毫不减，看着蒲荔还留有淡淡印记的脸很是愧疚。
蒲荔摇了摇头，“不怪你的，一斤老师。我爸那人，很擅长伪装，他想装成一个好人、一个慈父的样子出来，没有人会怀疑的。”
“你好好比赛，不管怎么样，都要为自己的的目标努力。以后他再来学校，我不会让他来见你的。”闻一瑾看向蒲荔，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心。
“嗯，我会的。”蒲荔很认真的应了下来。
闻一瑾没有再多跟蒲荔说什么，让她回了教室，便往办公室走去。
蒲荔还是第一次见会对自己道歉的班主任。
她看着闻一瑾离开的背影，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他会被那么多的学生喜爱和信任。
他没有因为自己是老师就觉得自己比学生高了一等，而是一直把学生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没有把学生们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尊重他们，也信任和理解他们。
蒲荔笑了笑，转身回到了教室坐下。
中午吃饭的时候，蒲荔心情好得多吃了好几口饭，喻停舟今日难得准时下戏，见蒲荔吃得开心，笑着问道，“喜欢今天中午的伙食？还是今天上学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都有！”蒲荔眯着眼笑道，“停舟哥哥，今天早上我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看到了同学们写给我的信条，他们都在夸我哦！”
“你本来就值得被夸呀。”喻停舟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蒲荔笑了笑，抿了一口柠檬水，继续跟喻停舟说着今天早上的事情，还有闻一瑾来给自己道歉的事情。
“那看来，你们班的同学们都是很好的人，你的班主任也很好。”
“那是！”蒲荔可骄傲了。
听到班上的人并没有因此对蒲荔产生偏见，反而还对她释放出了这样温暖的善意，喻停舟也很高兴，这下，一直到高考前的日子，喻停舟就都不用替蒲荔担心了。
蒲荔晚上练完舞后，看到了来接自己的裴檩迟，他站在路灯下，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复习书，柔软的、细碎的光落在他的头上，有一种澄澈的美好。
蒲荔扬起嘴角笑了笑，快步走上前，“谢谢你呀，裴檩迟。”
裴檩迟合上书本，“我每天都在这等你，怎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谢谢？”
蒲荔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
裴檩迟看着蒲荔，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干净的眼眸中盛满了明媚璀璨的星星。
“同学们写的那些信，我都看了。虽然我知道他们的善意都是自发的，但这种大家一起鼓励一个人的活动，总得有个人组织不是？”
裴檩迟无奈的笑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有什么好瞒的？我很开心，真的。”蒲荔很认真的说道，“谢谢你，还有每一个对我充满了善意的同学们。”
“其实大家都是明事理的，现代社会，不是说谁忤逆了大人就是个坏孩子。你平时待人就很好，你为了去比赛为了继续学舞蹈所付出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仅仅因为你爸爸的控诉就改变我们对你的想法。”
“相反，大家都很支持你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有很多人羡慕你现在就已经想好了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呢。”
裴檩迟总是很擅长安慰人。
蒲荔笑了，“我知道的。”
“至于你家里的那些事情，如果没有特别信任一个人，就不必自揭伤疤。”裴檩迟敛了笑，“对你不好。”
蒲荔知道裴檩迟是在回应自己说的，有时间会好好跟他解释她和她爸之间问题的事情。想了许久，她答道，“我也知道的。”
“但你不是别人。”
“我觉得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是你跟我说的呀，让我相信你。”
“你是我来到青城一中，第一个接纳我的好朋友。”
她的话说的轻飘飘的，拂过他耳朵的时候，留下的却是震撼人心的感觉。
“我……”
裴檩迟很想说，不是的，不要这样信任他。他对她，没有那么纯洁而又伟大的思想，他对她好，不是因为想和她交朋友，而是……
他不如那时跟她说让她信任他那样坦荡了，不是不想要这样的信任，而是……不想她的信任只是以朋友之名的。
但他说不出口。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在这一刻，他想躲在朋友的保护壳里，窥探一下她的生活，被她完完全全的信任。
“……好，你说，我听着。”
蒲荔便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从艺术楼出来走到校门口，再从校门口走到他们出租屋的这条路并不长，但走到楼下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上楼，而是站在路边，就着月光和路灯，慢慢的在蒲荔的诉说里，再现一段没那么美好的往事。
“知道我家里这些事的人并不多，停舟哥哥、周砚初，现在再加上一个你。单阿姨和我妈妈是最好的朋友，但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蒲荔说道。
裴檩迟沉默了许久。
他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了，为何蒲荔会那样的缺乏安全感，为何她的爸爸会那样对待她，一点情面都不愿意留给她。她为什么那样执着的想要跳舞，又为什么那样固执的，坚守着自己悲观的思想。
她的害怕和不安，她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有多局促，她口中的在偏心中长大，她看着他与谢承熹和裴意柠在一起时羡慕的眼神，她对喻停舟的依恋和对周砚初的珍视，对任知予的有应必答……
“就知道你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蒲荔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是有些受不了这样带着悲悯神情的看她的模样，但她知道，裴檩迟没有恶意。
他只是作为朋友，很心疼她而已。
“我当时说得没错。”裴檩迟突然开口。
“嗯？”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
蒲荔想到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对话，挑了挑眉，“其实也没那么辛苦。”
“至少比我辛苦多了。”裴檩迟说道。
“但是比起一般人，我已经幸运很多、拥有很多了。”
“虽然我爸对我没那么好，但至少没真的让我饿死，这些年我的吃穿用度，沈阿姨也没少了我的。”
“哪怕我爸一直反对我跳舞，但我也没有真的因此就失去跳舞的机会，我还有争取让自己走上舞台的渠道，没有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
“我的生活真的没你想得那么糟。”
“我的身边有单阿姨、有停舟哥哥，有周砚初、你、吱吱这样的好朋友，还有我爸给的钱，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会有迎刃而解的时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能够平静从容的跟你说起这些，就代表，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在意了。不想跟别人说，只是因为不想被过多的关注，也不想得到太多怜悯的目光。”
“也许是我爸给我的那一巴掌带给我的一种领悟，我反而觉得，这也许是命运给我的另一种馈赠，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至少坚强，至少不脆弱，至少，还有梦可做。”
裴檩迟静静地听完蒲荔的这番陈述，有那么一瞬，好像透过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孩，看到了幼时失去母亲、又失去外婆后蜷缩在蒲家的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默默渴求着父亲蹲在自己身边，耐心温柔的跟自己说说话，实际上却看着父亲把自己的爱和柔情全部给了继弟的小姑娘。
她心里流着泪，眼睛却始终澄亮，装作莫不在意，说自己一定不要认输。
“嗯，以后都会好的。”裴檩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