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射天之赌（1）
快，就只有一个快字，已无法以任何言语形容，箭出的刹那，就像是从空中划过的流星，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竟然将这虚空一分为二，从中划破。
弓微开，箭在弦上，项羽遥看了一下站在城墙之上的周勃，然后他拉弓的手开始发力。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本王位居九五之尊，难道还能失信于你？”项羽淡淡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宁秦凭着天险真的能够挡住项羽这十万无敌之师吗？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谁都十分清楚，任何天险都是需要人来把守的，没有人把守的天险也就不称之为天险，所以能否挡住项羽这十万无敌之师，不在于天险，而在于人。
“呼……”他话音一落，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声大喝之下，双箭破空而出。
“不敢！”项羽人在马上，淡淡而道，“本王能够拥今日的成就，依靠的是手中利剑，而不是嘴舌。本王来到宁秦，屈指算来，也有数十天的光景了，像这种战又不战、打又不打的场面，本王还是第一次遇到，甚觉乏味得紧。是以，本王有一个提议，想与将军赌上一把，不知周将军是否有此雅兴？”
“你不反悔？”周勃问道，他也很想看看项羽的武功到底有多么的高深莫测，是以心中一动，有点跃跃欲试了。
“怪不得。”周勃淡淡而道，“就凭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足见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一方统帅。为将帅者，统领的是上万军马，讲究的是攻防谋略，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逞匹夫之勇，那么两军何必还要摆开阵式，决一雌雄呢？不如你和我打着赤膊，在市井街头上当个混混算了。”
周勃依然站在城墙之上，一动未动，直到项羽退回营寨，他才偷偷地打开了手中的布条，上面写道：“今夜三更，马到功成！”
“锵……”他的手臂一振，薄薄的剑身发出一种如蝉翼振动的轻颤，遥指向那寒芒闪闪的箭头。
幸好他还有一只手，尚可抓住这一箭，等到他抓住这一箭时，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城上鸦雀无声，所有将士都将目光投向周勃身上。
“不错！”秦正怔了一怔，见周勃对自己的叫骂置之不理，反而问起自己的官职来，心中甚是奇怪。
周勃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一脸不屑地道：“你是西楚霸王座下的一名先锋官？”
纵观古今天下，因一念之差而酿成的大祸比比皆是，甚至危及到了一个朝代的兴衰，难道正在崛起的大汉王朝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念之差，从而走上覆灭之路吗？
秦正昂起头来，冷然道：“将军出言如此粗鲁，实令我大失所望。不过，让我更失望的是，周将军身为大汉名将，却胆小若鼠，只会如女人一般叫骂街头，不敢与我一战，这岂是大丈夫所为？又哪里有男子汉的半点血性？”
同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件东西，在刹那之间，他已明白了一切。
“嗖……”当射天弓成满月之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弦响，仿佛它进入的不是人的耳鼓，而是人的心中。
周勃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犹豫了一下，命令身边的几位将军道：“传本将军令，所有将士一律严阵以待，箭在弦，滚木圆石准备！”
天，陡然一变，漫涌起一阵风云，箭过处，风雷隐隐，电芒忽闪，盖出片片乌云，谁也没有看到箭，谁也没有看到箭影，但长箭所带出的压力，紧紧地锁住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一阵鼓声后，自骑兵阵中闪出一员将军模样的人物，打马冲前数十步，来到城下高呼：“在下乃西楚霸王座下右路先锋秦正，奉我大王之命，请宁秦城守周勃周将军登高一步说话！”
秦正正欲应答，却听得身后响起一个深沉悠扬的声音：“周将军的口舌之犀，不是你能抵挡得了的，秦正，你且退下！”
事实上就算他没有抓住，这一箭也不会刺入他的咽喉，因为他感觉到箭身上有一股强劲的下坠之力，正好能在抵达他的咽喉之前改变方向。
一杆大旗迎风飘摇，一个大大的“项”字在尘土中若隐若现，旗下有一匹良驹骏马，马上坐有一人，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两人相对无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城楼之上，看着城墙上一队一队列队而立的士兵，突然城外响起三声炮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周勃也很想知道项羽的心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因为他也不知道项羽会选择一个怎样的赌法。
周勃这才大步踏上墙头，战鼓擂罢，他扬剑一指，道：“本将军在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是第一箭！”项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再一次拉弓上弦，弦上已多了两枝长箭。
这声音似乎挟有内力，是以话声传出，犹如风雷，无论近处远处，听起来都十分清晰，所有人皆心头一震，知道说话正是项羽。
“大王莫非也想与本将军较量一下口舌之利吗？”周勃此时说话，已将音量提高，毕竟他与项羽相距足有百步之遥。
“要不然我今夜潜出城去……”卓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周勃打断，摇了摇头，“项羽本就多疑，如果我们一味催他出兵，反而会加重他的顾忌。”
面对城外的西楚军，宁秦城中丝毫不乱，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不安定，一队一队严阵以待的士兵依次换防，驻守在城墙之上，显得那么有条不紊，城中店铺照开，市面照样显得热闹，根本就没有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
“将军，七天过去了，西楚军营中毫无动静，我们应该怎么办？”卓方站在周勃的身边，显然抱着与周勃同样的心情。
他的话引起军士们的一阵大笑，秦正不由心生恼怒：“你休要得意，但凡城破之日，我一定会让你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好！那就让本将军领教大王的神射功夫！”周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在城墙之上，已是全神贯注地盯住项羽。
“弓！”项羽的眼睛一紧，一股寒光逼射而出，与周勃的眼芒在虚空中一触即分，这才大喝一声。
项羽微微一笑，道：“以宁秦之险，本王要想将它攻破的确极有难度。所以，本王已决定退兵，但是就这样平白无故地退走，绝不是本王心中所愿，于是本王想到了以这个‘赌’字来占卜一下自己的运气，若是本王赢了，那么本王就绝不退兵；若是本王输了，那么在明日天亮过后，宁秦城下又将还复它原有的宁静。”
周勃心头一跳，低呼一声：“谢天谢地，总算来了。”
周勃动了，身形提前起动，在窄长的城墙上一连变换了十七种角度，然后将全身劲力在陡然之间爆发，剑锋一转，轻轻地点击在这一箭的箭杆之上。
“砰……”墙石中发出了一股奇怪的声响，紧接着那坚硬厚实的墙石裂出千百道龟纹般的图案，突然向空中迸散。
他总算得到了项羽的信任，否则，这双箭足以让他致命！
当下有四名大汉抬出一张巨弓，竟然比寻常的铁胎弓大了数倍，呈乌青色，弦泽赤红，配之金色的羽箭，竟显得色彩斑澜，蔚为奇观。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项羽一手抓过巨弓，然后自属下手中取过一支羽箭，缓缓而道：“这是本王的爱弓，名曰射天，以南海精石炼铸，重五十六斤，天下能开此弓者不过百人，而开弓又能有一定准头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人，本王得到此弓之后，视若珍宝，平日里一般不用，今日再试，已是第三次。周将军，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宁秦之险峻，就如一道铁闸，横断于两山夹峙之中，当项羽的大军所向披靡来到宁秦时，也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在城下扎下十里营寨，等待时机。
“刚才是试探性的一箭，它的用意不在攻击，而是试探，它可以让本王知道你的身法、剑法以及心理，然后采取有针对性的改变，从而达到制敌的目的。”项羽扣住双箭，缓缓而道，“接下来本王所用的就是双箭齐发，是输是赢，就看这一回了。”
镇守宁秦的统帅是汉王旗下的七大名将之一，与樊哙齐名的周勃，他所擅长的就是战略防御和巷战，所以纪空手派他镇守宁秦，不得不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有一点是纪空手万万没有料到的，那就是无论他多么了解周勃，最难测的还是人心。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宁秦之险，可以保证城池百年不破，你能活到百岁吗？”周勃人在高处，浑似把秦正当作小丑调侃，又引得笑声迭起。
弓弦在一点一点地张开，闪闪的箭头却若一点寒星高挂天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当弓弦构成半月形状时，自弓弦间的虚空中平生一股旋风，此风生得如此诡异，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几位将军应声而去。
此时此刻，眼睛已是多余，更是一种累赘，所闻所见的东西并非是真实的，往往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周勃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闭上了眼睛，只是用自己的气机去感受周边的异动，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正确的应变。
没有风，也没有气旋，因为这一箭的速度，快得连风和空气都追赶不止，明明还有百步的距离，当这一箭暴出时，距离已不再是距离，甚至只是存留在众人意识中的一个概念。
他与周勃相距至少百步，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无论他的箭速有多么迅猛，都必须用上一定的时间通过这段距离，而有了这点时间，对周勃这样的高手来说，完全可以做出应变的动作。
“我们还能怎么办？”周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只有继续等待，这是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办法。”
他迅速率领亲随登上城楼，远眺过去，只见西楚军营营门大开，一标人马飞骑冲出，蹄声隆隆，尘土飞扬，扬起的沙石遮迷了视线，显得极有气势。
周勃长剑飞舞，挡下这股沙尘的袭击，身形刚刚站稳，脸上已有三分失色。
杀气在漫涌，飘飞在这百步的虚空。周勃的手紧握，手心已有冷汗渗出，当那射天弓一点一点张开之时，周勃所看到的不是弓，也不是箭，而是一个涌动着气旋的黑洞，深不可测，让人根本琢磨不透。
周勃笑了，眼见大功就要告成，他没有理由不笑。
项羽微微一笑，眼芒划过空际，道：“本王这个赌局绝对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我站在原地，发出三箭，只要周将军能躲过这三箭，这场赌局就算是本王输了，不知周将军意下如何？”
周勃的心中一慑，这才知道项羽动用的竟是真家伙，射天弓之名，周勃曾经听人提过，知道此弓一现，异常厉害，完全超出了弓箭的范畴，项羽动用此弓，莫非真的是想赌上一把？
这个赌注十分诱人，至少对每一个驻守宁秦的将士来说，能够让西楚军不战而退，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然而，越是诱人的赌注，这赌就越是具有风险，项羽究竟想怎么赌呢？
他无法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保持心态的宁静，在这一刻，他害怕宁静，希望有一点动静打破这沉沉的死寂。然而，那遥传过来的杀气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在他的心中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他产生出莫名的惊惧。
周勃也不例外，他的剑在手，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找不到攻击的方向，也找不到攻击的对象。他的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这赌其实非常简单，本王与周将军既为同道中人，当然只有在武道上切磋。”项羽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谁都知道项羽身为流云斋阀主，其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他要与周勃在武道上一较高低，绝对是一个不公平的赌局。
周勃的怀疑一点未错，项羽的确是在赌。自青石岭一役之后，项羽并没有因此而相信周勃，但是，他又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左右为难之下，他只有以这个办法决定自己的选择，只要周勃不死于射天弓之下，他就相信周勃，否则他唯有退兵一途。
他率领数千铁骑若旋风般直往宁秦而来，从军营到城下足有十箭之距，他们却眨眼即至，“希聿聿……”一阵马嘶长鸣之后，但见数千骑已经整齐划一地排开，军威之严谨，看得宁秦守军心惊肉跳，心中无不暗道：“无敌之师果然名不虚传。”
一阵欢呼声起，来自项羽所率的数千铁骑，而宁秦城上，却是一片死寂，这一动一静，显示出了双方将士目睹了这一箭时所拥有的心态。
“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难道项羽还不能相信自己？”周勃这么想着，他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这个问题绝不是自己可以左右得了的，决定权掌握在项羽的一念之间。
“你赢了。”良久过后，项羽才轻叹一声，拍马而退，数千铁骑紧紧跟随。
这种宁静之中所蕴含的张力与战斗力，当然是非常惊人的。作为一方统帅的周勃，应该十分清楚，自青石岭与项羽分手后，转眼已是七天之久，项羽那边毫无动静，这让周勃心中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躁动，仿佛等待遥遥无期。
周勃成功了——在双箭逼近他五丈之距时感到了空气中的变化，当他以手中的剑拨开前箭时，后箭已经直奔他的咽喉而来。
但他毕竟是一个高手，纵然心中茫然，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机已在周遭五丈范围内布下了道道气墙，甚至在项羽发箭之时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刺……”一溜灿烂的火花扬起，长箭微微一晃，直插入周勃脚下的墙石中，连根没入。
周勃站在城楼之上，俯瞰项羽的十里军营，心中感触颇多。他不得不承认，西楚军之所以连年征战，未逢败迹，的确有其独到之处，单看那连绵十里的旗海，随风而动，犹如游龙般飘摇，显得是那么整齐划一，就不是一般的军队可以做到的，更难得的是，西楚军受阻宁秦已有多日，并没有因此而影响士气，反而每日三次操练，照常进行，仿佛攻破宁秦只是迟早的问题，大有王者之师应有的风范。
宁秦城内外已是一片寂静，没有欢呼，也没有惊叹，仿佛谁也没有想到周勃竟然躲过了项羽这神鬼莫测的三箭。
周勃哈哈笑道：“想不到大王与本将军有此同好，当真难得。这样吧，你先将这赌约说来听听，看本将军是否有这个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