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礼乐课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能感知到别人的梦”
少实半信半疑，提起书包。回山上上课去了。
大疫结束，落英谷的同仁将要撤走。为了道别，落英谷溪月大师将亲自上一节课。本来书院里的课他基本都要翘掉，专心和面条鬼学功夫的。但面师傅说，这是落英道别时的最后一节课，出于道别的礼节，他也应该去一次。
少实就去了，只不过发现，那并不是寻常的课，而是溪月大师讲的礼乐课。
他一回到书院，进到那个大楼，全身又冷了下来。
一个个天之骄子抬着头走过，他知道，和他们比，他还是进不了书院。
心下一沉，他低着头，走进班里。
“呦，鼻涕鬼，你来了”
田雅，听见张欣果的声音，抬头，发现陆少实果然来了。她一手支着前面椅子，前仰后合笑到
“你来干什么，鼻涕鬼”
“我来上课”
“你还来上课？”
田雅讪讪地笑，一副嫌弃的样子
“你还想上礼乐课”
陆少实静静地脱下鞋子，
“我为什么不能上礼乐课”
她那丹凤眼吃惊地扬起，和旁边的女孩一起捂嘴，两只头对在一起交换吃惊不理解的笑，显得听到了极为震惊的消息。又吃惊于这个呆子居然敢回怼回来。她们感到很气愤，决心在之后狠狠地教训他一下。
陆少实当做没看见，从侧面进入了铺着地板的舞室。路过门槛的时候被田雅的肘狠狠撞了一下，他装作若无其事，把滑落的背包带扶好，继续向前走，来到舞室的一角坐下。
来授课的是落英谷的首座溪月老师，她不像众人传的那样是个大魔头，虽然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但是少实隐隐感觉她其实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她先教学生们一些坐姿，学生们多目不转睛地看她，少实观察到班长也在其列，钱诗欣和他坐在一起。他摇摇头，心中淡淡一笑。
溪月和教室里所有学生盘坐在地板上，学生们围成一个弧形，溪月坐在圆心。她开口，少实感觉，她也没看起来那么冰冷，相反，很和善。
“我们先开个头吧，你们有没有在生活中觉得，自己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她说完，学生都愣了半响，大家都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溪月笑笑
“就比如说，”
“其实，我们的舞蹈，所谓礼乐教育的本质，强调的就是这一点。通过运动去追引发现自己的特别，然后尽最大可能运用开发潜力。不光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各部分”
她说完一笑，学生们都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都笑了起来，少实能感到教室里的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我会弹琴跳舞”
“很好”
“我会下棋”
“很好”
“我会射箭特别好”
“很棒”
“。。。”
轮到一个学生
“我，，我什么也不会”他支支吾吾地道
溪月柔声鼓励道“没关系，不一定是会什么特长，可以是，你觉得自己有别人没有的点”
“我，，我挨着枕头就能睡着”
全班哄笑
小胖脸上有点发潮
“诶，不要笑”溪月连忙正名，“睡眠好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其实这是我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厉害的超能力”
少实坐在后面，他默默地也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酷的超能力。毕竟，他总是难以入眠，而且总是做梦惊醒。
这会儿溪月已经站起来了，在学生们周围来回走动。前面几列有说会绣花的，能连续跑步一个时辰不停歇的，能动自己的耳朵的，轮到陆少实。
“你的特长是什么？”溪月走到他身边问。
少实迟疑了一下，他想了很久，最终说，“我能看人做梦”
周围的同学哈哈大笑。而溪月默含微笑。
“那你一定是一个有独特世界的人”
她的话在少实心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你能看到别人做的梦吗”溪月上前一步，俯身在他面前。
少实点点头，“我有时通过看别人的眼睛，就能知道他们做的梦”
“那真有趣，人睁着眼的时候一般是不做梦的啊”溪月笑着说
屋子里的同学再一次哄然大笑。
少实摇摇头，“梦不一定是睡觉时做的幻念，也可以是那种心灵深处的期待”
溪月一听，一丝惊异从眼中掠过，不过马上又恢复到夜凉如水的温柔。
“这真是一个很奇特的超能力”
少实抬眼，直视她的眼睛，全然危意。这让溪月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少实看到眼底流过一丝深深不安，她想将目光移开，却感觉被什么东西牢牢勾住，无法挣脱。她突然感到惊惧震怒，正想运劲，却见少实此时已移开目光，目头微垂，只见他摇了摇头。
“学生看不出”
溪月此时像从湿冷的潮水中冒出头来，她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了。微喘着气，她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小莎，你到这里来”连忙走开，开始问下一个同学。
众学生都没有观察到了溪月大师的微妙变化，都还在笑。
下课后，众弟子纷纷离去，少实在屋内慢慢收拾东西，等溪月将要离开屋堂时，
“掌门师伯，请留步”
溪月一怔，回头发现是少实在叫他。她身边的弟子眉头微蹙，溪月向他们点了点头。众弟子得意，行礼先行离开。此时嘉岳堂就剩下他们两人。少实走近溪月大师。
“怎么了，陆同学”溪月抬起头，满眼灵辉
少实迟疑了一下。
“没关系孩子，你说吧”
少实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溪月掌门，我来就是想和您说。别太伤心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溪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吃惊的问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见一条小溪，一个女子坐在岸边，望着溪水，溪中飘着的红烛。”
“下一幕，水面上倒映出一个小房子，窗户里望去，一对年轻人，笑着争一碗面吃”
少实抬起头，他忽然发现，溪月大师的脸上，已有默默震惊。
“方才你不说，是否是为了替我隐瞒？”
少实并手俯身行礼，“正是”
溪月点点头，她长吸一口气。
“他是我的爱人，三十年前，在一次任务中失踪。至今没有音信”她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孩子。现在，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少实点点头，他走上前去，给了她一个拥抱，随后躬身行礼，退出了嘉岳堂。
溪月大吃一惊，三十年了，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敢近她身旁，若有歹意，即被以清雪诀厉。而此时这个年轻的弟子，目光澄澈、坚实温厚。他的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居然再次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坚实的温暖。
“你入书院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感觉今天是第一次见你来上课？”
少实微一行礼
“弟子这几日来一直在清溪堂打扫落叶，只是今日落叶较少，我很快打扫完所有转道。因此便偷入窗前偷听一语，不料被老师发现引入室中”
溪月眉头微皱
“扫地，谁让你去扫地的？”
“是，，，是弟子自己要去的”陆少实刚要开口，突然笑着话锋一转。溪月看出了他不愿供出事主，心知这孩子心气极高，也就不再追问。
“从明天起，你来主堂，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来这里上课。她们对你的这种不公，你要说出来”
少实怔在原地，一道惊雷划过他的心，深处里，他暗自咆哮。
为什么？我本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为什么不能让我独自承受这冥暗的黑夜，为什么要让你这束光照进我的心灵，为什么要让我得救？
冰冷的雨花，如妖魔般狂舞，打在他脸上。他那份全身像玄铁般的冰凉，断碎在空中燃烧，面上也不自觉的热了起来。
“我等身份卑微，无法与这些老师们一同游宴，在一旁侍静恭立，远远观看那些大人物们的俊雅风姿就好”少实微笑地说
“什么话，各峰院长不是这样的人”溪月说
少实笑着摇头，看向前方
“我们峰掌门是这样的人”
他微笑着说，
“她们对我没有什么不公的，我已习惯了贫贱的对待，习惯了他人的冷眼与轻视”
抬起头来，如恶兽般的看着她。
而她也抬起眼看着他，幽幽的眼中，有道不可捉摸的光。
“你的心里内心深处，真的当自己是一个贫贱的人吗？”
他心底一惊，一个微笑人心底的秘密被发现。
他不说话，凝眉看她，许久，他开口道“并没有”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于长廊。他还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站立好久。
回想她离开时最后的一个眼神，她的眼中，竟是一种单一的纯色，既不是完全的温柔，也不是完全的力量。他突然吓得发抖，像看到童年梦幻中微一凝神的信仰，一下将他心中悲戚凄厉的幽魔怪诞打倒。像一团黑气被盯了骨头。其实他自己本来知道，虽十年饮冰，但未曾凉血。然而心里感觉确实被命运摁住咽喉，虽然抓住了它的手，但拉不开，喘不过气来。如今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心底有一股劲冒然而起，他扼住了命运的手，无可救药地将其碾碎。
这个人，这个老师，好像是由一种神奇的物质组成的，像光又不完全是光，又好像和光同尘，在一种微光的物质下掩映着血肉的温暖。人的思想的深刻，寄于在在凡人的身躯上上，又化成数不清的星光。她好像有一种超能力，能洞察人的心，我们暂且不探究她是如何从造物主那里获得这样子超能力的，只需看她的智慧本身。一个人，一个被光明所抛弃的人，将幽火深深掩藏在心里，却被她发现了。从前他感觉自己已习惯了向他人陪笑，苟活在他人的阳光间喘息，虽然不甘也从未放弃，却只能隐忍。像一个心里流着血在石板上躺着晒太阳的虚弱病人。而她的那一个眼神，一下叫醒了他，使他从石板上翻身下来，猛然落到一间黑屋子里，一团火在面前，他从黑暗与静谧中获得能量，吐出浓痰和淤血，弯着的腰慢慢可以直起。那一刻在黑暗静默中他听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外界的恶意仍然存在，但那一刻那个眼神，他已经不在意他人了，思想的光明，不再在意他人是否微笑，他在黑暗中汲取力量，重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热度，身上的冰冷一点一点落下。那个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的平凡之下，本质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她不必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将全部深刻的思想蕴含于一个眼神之中，投射给你。只要一眼，便能使你在迷暗中找到那个坚定的方向。
我们不知道他这份能力是如何而来的，也许是造物主自有他的安排。
半个时辰后他走出那个四桌并排的大堂，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转叶轮来。做自己进入长安书院的敲门砖。非如此，不足以挺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