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曲江游
教室
“又把作业做成这样,滚出去!”
他没有做任何反抗,站起来,往门外走。
“等一下!”
他回过头
“把你的包拿上”
于是,他又默默走回去,把桌面上的书收进包里,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走廊清冷。他靠在门边,听听里面在讲什么,教室里传来最后一句声音,“把后门关上!”。坐在最后一排的邢梓尧无奈惋惜地看了一眼他,他向他笑笑,打了个口型“没事,你关吧”。紧接着,门在他面前慢慢合上,咔哒一声,只剩下走廊空荡的回响。
但朋友最后那个眼神,温暖,这就够了。
他已不惧一切。
陆少实在门外站了一节课,直到下课铃响,上课铃又响,他看见郭超群端着茶杯捧着书晃悠悠从前门走进。
郭超群向后门望一眼,抿了口茶,把杯子按到讲桌上。
“陆少实又犯什么事了啊?”
“作业胡写,被张老师罚站外面一天”田雅回答道。
郭老师听后,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田雅吃惊地哽咽,邢梓尧赶紧把后门打开,陆少实提着包走了进来,站到教室最后。
老郭继续用地道的方言讲着青铜器,罢了让同学们集体朗读教材小字部分第三段。他端着茶杯绕着绕着就到了教室最后,神秘兮兮地看一眼陆少实
“我听说你在做竹蜻蜓?”
少实一瞬间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推荐一本书”
“什么书?”
“旋场变论”
他抿了一口茶,把盖子在茶杯上拧了拧
“这本书图书馆里有,你可以去借,不过需要批条,到下午第二节课后你到我办公室来取吧”
陆少实看着眼前的迷雾,好像过了好久才透过烟雾中看清老师的脸。半响,他才嗡嗡吐出一句,“谢谢老师”
郭老师挥了挥手,背过身走了。陆少实看着他,他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老成持重。
他来到借阅台前,那里现在只有一个女孩坐着藏在大柜台的后面。她在忙着看一本购物画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同学,打扰一下,我想借这本书”
她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来,看他手上的那本书,很无奈的摇摇头
“这上面写的不准外带”
“哦哦,我知道,但是我有批条”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办不了,你去找其他人吧”说罢低下头去看她的画册。
陆少实站在原地,慢慢地,他好像一个听力不好的人一样,刚识别出她说的话的意思。他极力微笑了一下,转过身离开。
回到他找到那本书的地方,那里有个破了的漏风的窗户。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研读那本书。
这里面的符号,公式,图案,简直和面师傅讲述的一模一样。而且更重要的是,它讲述的更多!如果说面师傅讲的是一个点,那这本书就是把整个叶片运动产生气流的体系在一点一点构建。他如饥似渴地看着这本书,眼中放着光。
唯一不足的是这里的窗户坏了,他向旁边挪了挪,来到窗台另一角。可是这个屋子太小了,无论坐在哪里风都绕着墙体吹遍整个屋子。他牙齿打着颤,凑到窗户边,借着星光和楼上的主灯去分辨书上的小字。
一阵狂风,把窗户扇叶都打的嗡嗡作响,那妖风从他的后颈掠过,吹得他后背发凉,一阵咳嗽。
他索性给自己戴上面巾,他不想唾沫星子满飞。
这时他突然听到脚步声,下一刻,禁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面巾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他看她装束,猜得她应该是落英谷门下。
她手上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此刻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同学,你为什么要独自坐在这里呢”温暖而关切的女声
他心中一暖,但他不想让她发现。抬头微笑着说“这个地方僻静,没有人打扰”未等说完,又不自主地咳起来。
“这扇窗户坏了,这里太冷了,为什么不去掌灯台那里呢”
“哦,那边,那边座位满了”他笑着说道,尽量把话说的很轻松。然而她还是觉察出了不对劲。她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他,
“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座位”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就在这里挺好的”
他不愿和她多说,想把她赶紧支走,他心里非常感动,感激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但是他怕她在他面前待久了,被其他同学知道,又会传出对她不好的谣言——自己现在可是病原毒王,他自己到无所谓,但他怕她收到牵累。
谁知她非但装作没听懂自己的逐客令,反而却说
“这里要熄灯了”
他又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眼中微动。他有一种感觉,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心中自嘲笑,也难怪,他戴的面巾,他的咳嗽,独自一人盘卧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这个书院中,除了他,还有谁?
他站起来,向她点头示意,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他回过头,黑暗中,面巾下看不清她的脸。但见她询问似地说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知道一个暖和安静的地方,可以带你去”
他眉头微微一紧,不禁好奇打量起这个女孩来,她两手搭在两侧的书架上,眼神微微低下来。其实若仔细看,她眉目精致,皮肤白皙,头发干净自然地盘在脑后。应该是一位非常好看的姑娘,不过少实此刻对此不感兴趣,他不愿和她多费口舌,因而加重了语气。
“我哪里也不用去,就在这里就好”
那姑娘一听,也不恼,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钥匙
“一会儿费奶奶要上来了”
他无奈的跟着这个姑娘走着,那个女孩此刻眉角微微上扬,看来有得意的喜色。他们绕过很多书架,书桌前学习的学子抬头看到他,露出异样的神色。他已习以为常。渐渐地到了人多的地方,他越来越觉得不对,警惕的看着眼前带路的那个女孩。等到了借阅值班台前,她停下了。
“你就坐这里好了”
少实瞥了一眼,皱了皱眉。这看起来就是她说的暖和的座位,而她就是借阅台的值班员。
——大疫期间,所有借阅值班这样的接触很多人的公共岗位,都是由落英谷的志愿者担任的。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少实问,他不信任有人会做出这样慷慨的给予。
“没有啊,这里面有坐的地方,刚好这个点借书的人很多,我在外面柜台就好”
少实屏了一口气,还是摇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说罢转身要走
“哎,你”
少实停下,突然想到什么,屏了一口气,试探性的抬起手中的书
“我能借这本书吗,我有批条”
“你当然可以”
说罢她伸手取过一旁的借阅薄、消磁器。她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书。少实有些怔住了,她看起来是真心想帮他,而不是假借对他友好骗取他的信任,然后再拿自己开涮。他着急忙慌地把书递给她,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
他着急看着她,水晶灯下,她若无其事地在台面上挪动书籍纸张,水晶灯照到她的善面。在那古典书架上,一身古典气息透过而来,她终于找到了那张要填的表格。递给他
他抬头,天使善面,忽然想到在阳光下,若得林间一叶飞鸿。
填好了表交给她,她又绕回来,进到那个屋子里。看到这房间里的摆设,有个粉色毛绒绒的东西,旁边招财猫,她把钥匙挂在了那里。房间虽小,但是静谧,温馨整洁。她从屋里拿出了一个仪器,对着书扫了一下,还给了他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他带出去了,记得一个月内要还哦”她说
他点点头
“我先去忙啦,还有其它书室要巡,你如果想的话可以在这里再坐一会”
陆少实点点头。
说着她便走了,留他一人在这小桌台上。眼前蘑菇灯温暖明亮,他看着眼前的灯,怔怔出神。
坐在这里,暖和,是真的暖和,他身上无比地舒适,心中静谧,好像终于可以躺下栖息的感觉。他想哭,曾经以为自己已习惯喜欢冰冷彻寒的感觉,看不起那种温暖,可是来到这里,那温暖竟然像电流一般,一瞬间徜徉了他的全身,击垮了他全部的骄傲。
是啊,如若不是被这世上的光明所遗弃,谁又愿笑言自己喜欢黑暗中饮冰。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同样的梦。在一艘船上,有一位全身黑衣的女子,她戴着面巾,他看不清她的脸。她斜倚在桅杆上,星光月光洒在夹板。她笑着和自己说话,清水轻轻摇动船边的木板。
等他醒来,他已经忘了他们说了什么了,只记得月下,一个黑衣的女子,优雅的斜靠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