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来
一切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三岁啊,多么遥远的记忆!五十年的时光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消散了吗?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嗯——孩子没有,丁克家庭很不错的——所以和老婆的感情更好不是吗!她怎么办?我还在不在?谁接她上下班?谁嘱咐她天冷了加衣服?谁在雨天陪她过马路?谁亲戚到访的日子给她端万能的热水?谁在她找不到东西的时候陪她把家里翻个底朝天?谁陪她……打扫我们的家?我们的家……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没有你,我怎么办?我还能见到你吗?我好想你啊,亲爱的,虽然我又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清澈的溪水静静的从浑圆的卵石上划过,泛起淡淡的波纹反射出的阳光斑斑点点的金色,毫无顾忌的在脸上嬉戏,完全无视了脸庞上那已然纠结在一起几乎不分你我的两根眉毛。那一双眼睛淡淡的毫无光彩——它们并不小,只是眸子里深深的黯然和迷茫让阳光都绕过去了。
然后,她小学四年级,我小学一年级,我们搬家了,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原因。
对于这个传说章晋阳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有人承包了小浅潭养鱼大赔特赔,请了水文专家来看,说是汇入的水源太多,水下暗流密布,对鱼来说生存环境恶劣,成长不易,对人来说就是容易被忽聚忽散、来去无常却又几无空隙的暗流卷入,从而溺水,算是最不适宜游泳的水况之一了。漫不经心的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游荡,章晋阳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溪水。
他还叫章晋阳——这是当然的,毕竟妈妈和爸爸都没换——但是日历上的一九八一还是让他很介意,还有他三岁了才有名字,有了名字才醒过来这件事。真的很介意,对着溪水中的自己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是的,很对,非常非常的介意……
——壹周前——
定定的看着溪水里反照出自己模糊的脸,章晋阳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条溪水他记得很清楚,它叫小交溪,是相扶河的小支流,小的时候经常在里面玩耍,直到后来在小溪里摔了跤,呛了水,就烙下了病根,再也不敢下水了,直到回来之前,他都还不会游泳。
可是这个世界有没有你啊?毕竟已经改变了……虽然还叫章晋阳,可是这名字不是这么来的啊,连出生日期都变了,而且,现在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些……那些吗?章晋阳看着溪水里璀璨活跃的阳光,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刚刚醒来的那个上午……
是的,我又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年轻时的他们也是有朝气的,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拌嘴,这是他们持续了一生的事业——虽然因为工作他们一年只能见个两三回。然后,我也见到了姐姐,她现在是大我三岁,还是梳着双马尾——这个时代的女孩的发型基本是很一致的,除了马尾就是双马尾——手提高粱杆,从村东耍到村西,把同龄的小子们撵得鸡飞狗跳,明年她七岁了,就要去上小学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这个状态了,自从妈妈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抱起来之后。
而且还是在农村,搬家到县城就再没见过了,现在还有人在用吗?身上是裹的这什么啊?怎么动不了啊?什么东西把我裹得这么紧?线儿毯?我去,这是哪年的老东西?这么暗我是怎么知道是线儿毯的?没看见啊,好困。
章晋阳懵懵懂懂的看着这张老态龙钟的脸,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喷涌而出,让他一阵眩晕,徐三奶奶?!十里八村最出名的看事儿(神婆)!没了都多少年了,怎么会梦见她?和谁谁说话?瞥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人,那张憔悴的,熟悉而陌生的脸让他刚刚有点平缓的脑子“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妈妈!已经去世了二十年的妈妈!记忆里模糊而熟悉的年轻的妈妈!妈妈,你来梦里看我了吗?
再次让章晋阳醒来的是一阵“咄、咄”声,他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坐在什么上面,面前有个铁勺子,一下一下的敲在脚下的门槛上“咄咄”的响,耳边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念:“章晋阳,我的孩儿,回来啊……快来啊……章晋阳,我的儿子……”费力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通红的因为激动而有些抽搐的消瘦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的光,刺得章晋阳的眼睛都有些酸。
当章晋阳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浑身无力、看什么都昏昏暗暗的不清楚,影影绰绰的觉得好像是在晚上?天花板好远,窗户是老式的松木框镶的米字格的毛玻璃,多少年没见这种玻璃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用的就是,不过那是八十年代啊?
“是名字!”徐三奶吐了个烟圈,斩钉截铁的说,“我知道你们是文化人,不信这个!就是因为名字!”徐三奶把烟袋锅儿在鞋底子上磕了磕,郑重其事的板着脸:“这孩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你不起名字,他就不来!老年间我见过的!”
小浅潭乍然而深,方圆不过半里,却有十几条小溪汇入而成相扶河漫漫直下东南。潭水深邃,以前听说有五六米,也没有什么大鱼,最多也就是一二斤的鲶鱼已经是数年不见的好运,倒是有人说潭底住着一只千爪千眼的蛤蟆,每年都要收几个人下水。
他晕的太早,没看见“小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色,也没听见徐三奶奶接下来的话:“你也看见了吧?刚说起名儿的,孩儿就灵醒了。”徐三奶奶慢慢的往烟袋锅儿里续烟,“去吧,小唐,听我的,我再教你个唤魂的法儿,准成!我知道你家章宏化不喜欢这一套,老祖宗传下的法子是鬼道了些,有用就行呗,孩子三岁头儿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管怎么样,户口还是要上的吧?这些年你们俩口子给孩子看病也不少花了,这次就这样吧,日后你家好过了,拉扯我老太婆一把,别让我这没儿没女的老婆子填了荒山沟儿就行了。”
溪水很浅,却很宽,最深的地方即使他现在是三岁的小娃娃也才将将的淹没膝盖,最窄的地方成人也要走个十来步才过。清澈的溪水连泥鳅都藏不住,也没什么大鱼,是山里的各种泉水、雨水、地下水汩汩而下,蜿蜒不过八九里就在小浅潭汇合其它溪水形成了罗华江主要支流之一的相扶河。溪水不深,水流却很急,溪底的卵石光滑圆润,连顽强的青苔也站不住脚,溪水里的活物大约只有偶尔发声的青蛙了,要想找点填口的,就只能遂溪而下去小浅潭了。
“给小子起个亮堂堂的大号,上上户口,指正能行!”徐三奶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顺利的把他震得眼前一黑,又睡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听见老太太如钟鸣般的声音:“让孩儿爸回来上户口!不行你自己去!这孩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小唐,你家要发达了!”赫亮亮的嗓音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荡漾,鼓动的立柜门都咔咔的响。
徐三奶奶一边划着了火柴,嘬着烟,一边慢慢的向屋外走去,“抓紧办啊~孩子快到生日了,我先回去了,你忙着吧。”语重心长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屋外,只留下唐初柳自己在屋里任自己的脸色变来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