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欲也(文案名场面)
适应了一会,他把手放了下来。“我同县主说过的,县主…忘了么?”谢沉舟眼眶微红,嗓音酸涩又暗哑:“我乃江都人士,为躲避主母陷害,一路南下逃到沂州。”
容栀根本不吃这套,冷笑一声,望着他水光密布的眼睛,缓缓道:“我派人查过,江都谢氏,没有你的名字。”
“最后一次机会,我要听实话。”她手中刃尖闪烁着寒光,下巴微仰,就这样俯视着他。
他也不躲,就这样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我没有骗你。”他说。
她没了耐心,手腕用了力,颈部皮肤被刺破,鲜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出,形成一道细线。
血液顺着脖颈流淌,染红了他洁白的的衣,形成了一片片艳丽的血花。他拧着眉头,眼神痛苦。
可他依旧坚持:“我真的…没有骗你。我随的是母姓,阿娘因与外人通奸而被谢氏除了名。”
所以族谱上才没有他的名字?容栀一愣,面色却依旧紧绷。“但你有谢氏的玉珏。”
“那是我阿娘的留给我的遗物。”
那玉珏来历竟是如此。她握着匕首的力度渐松。心中有些凄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记忆中同样模糊的阿娘。
她不是个蠢得,也知道同情心断不可在此时泛滥。须臾之后,她抿了抿唇,便又持续紧逼道:
“今日你为何会在乐天赌坊?又为何要帮我?那个赌局,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砸下,惹得谢沉舟眸中水光更甚。
他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我无依无靠,不像县主,不愁吃喝。身上的盘缠花完了,只得去赌坊碰碰运气。”
然后泄气般低下头,补充道:“至于县主说的赌局,我没有那个本事。沉舟在那蹲了一夜,多少摸索出了些门道。”
“唔”,好像确实说得通。她不置可否:“所以黎姑姑和我给你的银子,你为何不收。”
三番两次地换着法子把银子还回来,最后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折腾来折腾去,徒惹一堆猜忌。
“你与黎医仙都于我有恩,若是收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血液顺着衣襟没入肌肤,冰凉粘腻,他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容栀立刻警觉,微微松开的匕首又逼了回去。“我不信你。”
十年前,她也是那么聪明。可惜容栀全然忘了,而他却靠那支离破碎的画面撑到如今。
“阿月大可不必担心。我的短刀在你手上,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谁准你这样叫我!”若不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她差点要怀疑方才那声“阿月”是自己的幻觉。
“噼啪”。许是受了潮,干柴堆的篝火突然间熄灭,破庙瞬间被黑暗笼罩。
月光如水,模糊了他的面容,容栀无法看清他的真实表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说话。”她有些不耐地催促。
“人之将死,自然也少了些拘束。许是县主很像一位故人,沉舟便不由自主地…有些逾越了。”
篝火的余烬被微风吹过,也掀起了谢沉舟的衣角,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夹杂着夜晚的寒意。
他扯出一抹笑,眼角微微泛红,却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县主不能杀我。那日与李掌柜同行之人,他身上所佩令牌,乃是江都氏族的象征。”
容栀也笑了,“告诉我李文忠背后之人的身份,我就放了你。”
谢沉舟所言不假,她的确有求于他。李文忠现还被关押于官狱,听亲卫说他受尽酷刑仍丝毫未透露半点实情,实在难撬开他的嘴。
他无奈:“我也不知道那块令牌的具体出处。”
容栀目光一凛,刚要收回的匕首又抵了回去。
“…”怎么这么心急。
“但我敢肯定,它和谢氏有关系。在沂州,县主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对谢氏了如指掌的人。”
“你也姓谢,日后反水了怎么办?”
“县主大可放心,”谢沉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愉悦道:“他们杀了我阿娘,也不会希望我活着。江都谢氏与我,不共戴天。”
这表情不像演的。容栀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心中犹豫。
他到底是敌是友?她凝视着谢沉舟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然而在黑暗中,他的眼神如深潭一般,让人真假难辨。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而后随意一甩,把匕首扔到了角落。随着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由来的感到一丝解脱,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
“罢了,我可不想成为杀人犯。”说完,她转身走向那捧柴堆。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容栀只觉得全身飕飕的冷。
谢沉舟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脖子,鲜血尚未止住,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他眼眸忽然亮了几分,在月色下,隐隐透出某种疯狂。
这伤痕,是阿月亲手刻下的,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
“…”
容栀第不知多少次引燃火折子,而后弯着腰凑近木柴堆。
刚染上一点火星子,马上又灭了。
她只得认命般直起身,又去四周寻找还有没有没受潮的木柴。
破庙年久失修,没有人住的痕迹。容栀背着手溜达了一圈,一无所获,有些恹恹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我的卧榻。”谢沉舟伸手指了指角落一摞稻草席子,说道:“县主若不嫌弃,烧着用便是。”
容栀顺着他的手指瞧了一眼,思忖片刻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她沉着脸翻遍了全身,袖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适合的助燃物。
“咳…咳咳,”因着颈部失血,谢沉舟眼前晕眩,喉咙又干又涩。他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按着胸口轻咳几声,才又踉跄着站起身。
“你这样点不着的。”他朝蹲在干柴堆旁,还想用火折子再试的容栀伸出手。
那是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手掌宽大,隐隐有热意传来。
容栀索性把火折子往他手里一塞,而后拍了拍手里的木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沉舟有些失笑,她难道不知他是想拉她起来。
稻草点燃得很快,谢沉舟捡了根树枝耐心地扒拉着,直到火势渐渐平稳,他才把树枝也扔了进去。
她畏寒,现在倚着火堆,才算是缓和了些。容栀抬眸就撞见他脖颈上那串血珠。谢沉舟生得白,血痕如雪中红梅,灼了她的眼。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攥在手心已久的药瓶递了过去:“这是止血祛疤的,涂在你脖颈上,别失血过多真死了。”
谢沉舟笑着接过,感叹道:“县主可是会变戏法,什么药都能变出来。”
“我不仅能变出药,还能变出别的。”
“哦?”他挑眉,“是在下的短刀吗?”
容栀伸向袖中的手一顿,讶异道:“你发现了?”一进了破庙,她就搜遍了谢沉舟全身。
“我不会伤你。”谢沉舟看着她。若是想伤她,昨日在药市,亦或是更早,他早一刀解决了容栀。
“我怎么知道?”刀剑这些尖锐之物当然不能让他带着,她可是要杀他的,万一被反杀了怎么办。
“县主喜欢,拿去便是。”他丝毫不在意道,“只是…荷包,还请还给在下。”
她的小荷包一直被谢沉舟妥帖地放在里衣胸口处,少了一块,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她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皱着眉看他:“你留着我的荷包做甚。”
谢沉舟有些好笑道:“是县主给我的啊。”言下之意,不是他主动留着的。
容栀只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她才不会被谢沉舟绕进去。“我给你的是银子,你把银子还回来了,装银子的荷包也该一并还回来。”
他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药膏抹在脖颈处。“在下认为,既是赠人之物,处置权自然也是那人自己决定。”
怎么还成她的不是了。容栀发现,谢沉舟歪曲事实的本领不是一般的好。当个乞丐倒是可惜了,若是能经商,说不定是个商业奇才。
而某商业奇才现在正隔着融融火光瞧着她,眼睛湿漉漉,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罢了,这有什么好争的。那荷包上的刺绣反正也非她所绣。她取出那藕粉色的荷包,忽而一惊。适才精神高度紧张,嗅觉也变得迟钝。
间隔了那么多天,这荷包上朱栾香竟还那么浓重!
她抛了过去,荷包在空中划出一条线,而后稳稳落入谢沉舟怀中。
“你要就给你。至于你的短刀,我用不着,也还给你。”镶嵌着蓝宝石的刀鞘就被她放在身侧,她食指轻轻点了点,示意他自己来取。
谢沉舟把刀别入腰间,抬头看了看破庙外高悬九天的明月。
“今夜,县主要留宿在此么?”
大雍朝设有宵禁,三更天后不得百姓不得出门。她等他醒来等了好几个时辰,如今也不知是何时。
侯府是回不去了,说不定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流云若是告诉了阿爹她去了乐天赌坊,以阿爹的性子,说不定明日就会带人将赌坊翻个底朝天。
天大的事,也得明日才能解决。容栀此刻倒是淡然,她若是遇险,会朝天发射烟散。阿爹没瞧见信号,就该知她没有性命之忧。
“将就一夜总是不难。”容栀支着下巴,懒懒道:“你不也是这般睡的。”
他脖颈上的血已不再渗出,药膏散发着丝丝凉意,原本的痛感也渐渐消散。
谢沉舟轻轻摸了摸那伤口,然后站起身来,朝着破庙外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走去。
“县主与我不同,怎可以受此委屈。”
月色下,他利落地挥刀。
银光闪过,霎时间,杂草整齐地矮下去一截。容栀却是看明白了。
他要为她做一个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