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之礼
因为禾雨兮怕黑,竹素就在西屋房顶开了一点小窗,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若是有月光,抬眼还可以看到,晴朗无云之夜,还有荧荧微光点缀夜幕,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倒也别有番意趣。
禾雨兮在床上坐起来,倚着枕头看屋顶上透露出来的一点月光照在自己被子上,像极了重新缝制上去的一点点润色。
山中清风细雨,指间明月清泉。
禾雨兮斜靠在窗边,把手伸到月光之下,玉色柔和,她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握成拳,又摊开,再握起,再摊开,心里莫名有种欣慰的快感。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自己曾经的种种不知道了也好,以后就化成风吧。
转眼到了九皇子的弱冠礼,城门大开,张灯结彩,。
城中楼台早已搭建好,挂上红布。
弱冠之礼前几项仪式是皇家份内之事,开宗祠堂,祭祖焚香,行跪拜礼这些事情是不需要外人在场的,于是早在前一天便已经完结了。
上陵百姓进城直接赴宴便好。
此宴分为三级,上等为皇亲国戚,可于宴会正殿落座,中等则为达官显贵,可于偏殿或宫内落座,而下等则为上陵普通百姓,则在宫外或城中各地,皆可。
禾雨兮走在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街上,眼前的笙歌燕舞让她有些退却。
真的太眼花缭乱,大有过年的意味。
可惜她是个路痴,若不是一直拉着竹素的袖子,只怕此时在人流中乱跑乱逛,连自己何时被挤出了城都不知道。
她们跟着人群,来到下等宴会场所,此地像极了蔬菜猪肉降价时的菜市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知所措。
“这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禾雨兮说道:“我倒有些后悔过来了,还不如咱们在院子里自己摆呢。”
竹素抿了抿嘴,说道:“要不——咱们去宫里吧,或许人还少些。”
禾雨兮说:“宫里?皇宫吗?我们不是进不去吗”
竹素莞尔一笑:“这个嘛,我自有办法,你随我来就是了。”
说着,拽着禾雨兮挤开人群,来到宫门前。
门口的侍卫果然拦住了她们。
意料之中的事。
“两位可有请帖?若没有,闲杂人等不得踏入。”
竹素看了眼禾雨兮,见那丫头在身后东张西望,眼神刚被跑过去的一个孩子吸引过去,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从袖中掏出一个手牌,那侍卫只是看了眼,随即迅速低下了头,毕恭毕敬的侧开身,将路让出来。
“卑职无意冒犯,两位请。”
禾雨兮走过来,看到侍卫的表情,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惊喜道:“竹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看了一眼她的手,“那是什么东西?”
竹素忙将手背后说:“没什么,随便糊弄个身份罢了,骗过去就好。哎呀别看了别看了。”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进了偏殿,禾雨兮才知道。宫里的氛围就是比宫外的要气派的还不止一点,外面拥挤吵闹,也不过是几家茶楼酒楼里人满为患,而这里空旷的位置就多出来好几个,宫外拥挤成群,有些地方站都站不下,宫内却区区之众。
明明只是一道宫门隔着,两番景象却是天差地别。
竹素带着禾雨兮进了泰和殿中。
禾雨兮站在其中不禁感到有些尴尬。
这时,一个年轻太监扯着嗓子喊:“叶隙叶丞相携家眷赴宴,贺礼:云锦五百匹,香云纱三百匹,玉卣十套,青玉圆雕卧鹿两对,文房四宝各一,羊脂白玉鹤佛手坠两对。谢礼。”
随后,叶丞相一家便被请上了正殿。还有后来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送上了自己的贺礼。
禾雨兮看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被一一送上殿中,突然良心发现:我们这样什么都不送还蹭吃蹭喝,真的没事吗?
竹素说道:“雨兮,我们还是坐在人少的地方上吧。那么多人我们也不认识。怪尴尬的。”
禾雨兮觉得也是,于是特意挑了个十分偏远且靠门的角落。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觉得很恍惚,有时候自己真的很奇怪,到底是喜欢去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的,却又想在其中寻一块安静的空间来放置自己,仿佛这些人间烟火气只能看,不能碰。
自己始终都不是个能融的进去的人。
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出息!!!
禾雨兮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雨兮?”竹素见她发呆,摇了摇她的胳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
今日在场的贵族甚多,但私下里互不相识的不在少数,陌生的面孔一张两张看来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没有人在意某个角落里混进来两个蹭吃蹭喝的冒牌货。
而且禾雨兮她们的位置实在是偏僻,想被人发现都难。
禾雨兮只道宫女们上菜的时候别把她们落下就行了。
陆陆续续的又进来一些人,王公贵女,富家子弟,贺礼的贺礼,客套的客套,忙坏了来往跑路的太监宫女们。
“七皇子到——”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进来扯着嗓子喊。
众宾客闻言连忙起身,禾雨兮却仗着自己坐在边陲一带,他们看不见,也就无所谓站不站的了,再者,她自知自己是混进来的,不宜张扬,于是,心安理得的坐着,还拉着竹素一起磕瓜子。
人太多,看不见。
他妈的根本看不见!!!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走了进来,长身玉立,梳着高髻,发带垂缨,一身不显眼的深蓝色锦绣长袍被风带起,银冠束着发髻。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润儒雅。
不过这些禾雨兮看不到,只看见旁边不远处的几位贵女仗着人多,都伸着脖子去瞧,但又不敢太明显,担心自己这副样子被对方看到,又担心自己看不到对方。像是偷偷做了坏事,却又担心被发现。
清新俊逸不失翩翩风度,放下满身的荣华富贵不说,寻常男子里寻不出多少个来。
可惜这位美人殿下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偶尔和几位老臣客套一番,对于周遭贵女们炽热却又闪躲的目光却选择了装瞎!!!
禾雨兮虽然看不到那人长什么样子,不过看着她们失望的神情,禾雨兮只觉得惋惜。
他不算来得早的,其他皇子们早已落座。
宴席很快开始了。
“太子殿下到——”小太监喊了一声,所有人愣了一下,随后连忙站起身,百官恭敬,众人垂手,紧接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端的是众心捧月,气宇轩昂。
“本宫来迟,还请诸位大人包含。”男人微微欠身,面带歉意,冲着大伙行了一礼。
“岂敢岂敢,殿下请。”
小太监在下面悄悄说道:“陛下和诸位殿下都到了。”
“知道了。”说罢,太子拾阶而上。
虽说自己迟到,但也没有因此而自乱阵脚,他依旧走的得很稳。
可两边的有些人脸上笑意再也掩藏不住,媚眼如丝,朱唇微启,眼神跟着他一路到达泰和殿,眼尾的笑意自从七皇子踏进来后就再没下去过,但碍于自家父母在场,不敢太过张扬,“否则他们会说“如此如此,不成体统,有失我家门风范”云云。
在场的窈窕佳人只得最大程度的保持着矜持。
“雨兮”,竹素拿胳膊肘捅了捅正在研究“喝汤到底要不要放香菜”的禾雨兮,“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刚刚那两个人啊。”
禾雨兮连眼皮都没抬:“看到了。”
竹素好奇道:“不……好看吗?”
“好看啊。”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你不喜欢?”
这话把禾雨兮问懵了,“啊?我为什么要喜欢?”
其实,禾雨兮并没有看到那位迟到的王爷长什么样,这次虽然宾客们都坐着,没有遮挡,但不巧的是,膳房已经开始出菜了,伶俐的宫女,太监们开始穿梭于各桌之间,来回忙碌。
禾雨兮是个没出息的,她的眼神已经被桌上的几盘菜勾去了。
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自己好看不就行了?禾雨兮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不要脸。
她只知道,自己的菜已经在桌上了。
思虑良久,最终,奶白色的汤面上还是飘浮着几叶碧绿,状如小舟,味道且不提,不过汤面色泽很好看。
“你也来点?”禾雨兮端过香菜盘子,放在竹素面前。
谁知竹素看到后,立马将头扭开,很决绝的说:“我不吃,你拿走。”
她是不爱吃香菜的!
当然,禾雨兮也没真的打算用手里的菜去“毁掉”对方的汤。
一起住了一年多,禾雨兮不是不知道她不爱吃香菜,自己倒是还能接受,不过有时候还是明知故问去逗她,弄的竹素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将周围来了个“斩草除根”,现在整个善水轩前后不见一根香菜。
见禾雨兮没有太大的反应,竹素心里有些意外,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她甚至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还递到嘴边吹了吹。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呢。”
“噗——“禾雨兮一口汤呛了出来,“千万别,我可不敢随便喜欢。”
竹素有些疑惑:“这有何不敢,美人人皆爱之。”
“观赏和喜欢是两码事,我没事儿喜欢他?”
另一边,这位太子对着正坐于上方的中年男人跪下。那人席地而坐,穿着一件算不上太过华贵的长袍,手指上戴着一块微有磨损的青玉扳指。
他慵懒的坐着,举着酒盏正与周围的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寒暄。
“儿臣来迟,请父皇降罪。”
下首的男子垂眸看着地面。男人注意到他后,微微一怔,随后说道:“你去了哪儿?”
“九弟的弱冠之礼并非小事,儿臣特意备了一些贺礼,却不想路上耽搁了。”他说着,示意身后的太监将贺礼呈上来,提起遮着的幕布,一个礼盒上安安静静的摆着一颗不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顿时,殿内万千烛火暗淡,不及夜明珠光彩照人。
众人啧啧称奇。
“真漂亮!”
“太子有心了。”
“真是兄弟情深,令人动容啊。”
一个长相还略显稚嫩的少年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弯腰谢道:“太子好意九弟心领了,只是这夜明珠价值连城,于臣弟而言太过贵重,臣弟不敢收。”
太子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他又很自然的笑了起来,说道:“今天是九弟重要之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重视,岂能怠慢了?九弟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如今苦尽甘来,你我兄弟团聚,乃是可喜可贺。这只是本王的一点心意罢了,九弟何故推脱呢?”
“可是这——”
“阳儿啊,”坐在上位的中年男人垂眸看着手中摇晃的酒盏,另一只胳膊搭在蜷起的膝盖上,突然开口说道,“难得太子有心,你就收下吧。以后你们兄弟几个还要相互扶持,收个礼有什么?”
好一番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之景。
最后,九皇子夏清扬只得在他亲生父亲的劝说与注视下规规矩矩的接过礼盒。夜明珠不大,也不重,但接过来的那一瞬间,夏清扬只觉得手中的礼盒快要拿不住了。
他从未拥有过如此贵重的礼物。
而夜明珠什么的,更是闻所未闻。
夏清扬叹了口气,他是真想不明白,这么个小小的珠子除了好看些以外,不能吃不能用,为什么周围的人都那么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
宴席上的酒杯是用和田玉做的,一只便可价值千金,夏清扬握住杯子,光滑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这样,他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脸颊开始泛红,身上也开始发热,向陛下请示过后,去了后园。
后院风大,有些凉,不过用来醒酒却是最好的。园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池中莲花婷婷玉立,菡萏芙蓉在风中摇曳,欲语还休。
凉风吹在身上,身上的闷热逐渐退散。
夏清扬把脸埋进掌心里用力揉了揉。
———还好还好,院子里没人,他这个狼狈的样子无人看到,否则日后定要被人笑话。
他杵在栏杆前,眨巴着朦胧的醉眼看水中锦鲤像是炫耀一般肆意扭动着金黄色的鱼鳍,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在此之前,他还只是一农妇之子,那户农家夫妇待他不薄,视如己出,吃穿用度虽然朴素,但也一样不少,他也不娇气,终日在田间地头奔走折腰,无论是寒霜酷暑,还是风节雨沐,十几年如一日。
曾有几次,他在地里割稻子的时不慎被香茅草割伤,回家后,养母江柳氏给他敷了药,包扎的时候为了安抚这小子的情绪还特意绑了个十分好看的结。
若是不曾被认出,怕是此生不会与他们分开了,一家人一生一世都在一起,该多好。
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原来九弟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叫本王好找。”
一个声线清冷,但说起话来却又十分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