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羊侃父子
这是对侯景赤|裸裸的羞辱,他本来就对自己的出身和身体残疾有忌讳,萧衍这样不给面子完全是在激怒他,所以当时他就说总有一天要让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女子都许配奴仆为妻。其实萧衍大可不必这样拒绝侯景,想他这样的人更多的应该是拉拢哄骗,完全可以在后宫侍女里面选一个才色俱佳的充作公主嫁给他,既安抚了侯景未定的心思,又得到了强大的军事保障。
羊坤靠着他爹的面子才死里逃生移往土牢,虽然土牢的环境也是十分恶劣,但相较于水牢,那是强上千万倍的。
可是羊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让他十分头疼,朱义不失时机的给他出了个主意:像他们这种人最注重家庭了,他的两个儿子都逃跑去了萧铎那里,可是还有一个小儿子羊坤在手里。侯景闻言眼珠子放光,马上有了对付羊侃的办法。
羊侃起身走到古琴前,对侯景道:“罢了,在下如今以身陷囹圄不在管那些身外事,丞相如不嫌弃,在下可弹奏一曲为丞相欣赏。”他知道跟侯景谈论国事肯定会以争吵收场,搞不好触怒逆鳞还要身首异处。所以才转移话题跟侯景不谈国事只听音乐。
看着羊坤开始翻白眼伸舌头,在隔壁牢房监视的侯景吓坏了,赶紧让宋子仙过去救人。两个大汉好不容易拉开羊侃,只见羊坤趴在地上一个劲咳嗽,完全说不出话来。侯景十分纳闷,问道:“羊大人,这可是你亲儿子,你这样又是何苦?”羊侃大声疾呼道:“他活着不能为君尽忠,还不如死了为君守节,我没有他这样贪生怕死的儿子,你要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他,我还要杀他!”
侯景哈哈大笑道:“先生缪赞了,景之所以有今天也是萧衍儿自己造成的,南梁国内政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即便不是我侯景来做这些事,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来推翻暴政。先生定是觉得景此举是为叛徒,可是景却认为这样做是给江南百姓解脱。”
陈贤达这个人早在高欢山东征伐之时就显露出他果敢睿智的一面,只是因为这个人不善钻营朋党那一套政治手段,加之他个人喜好隐居生活,在城南居住几乎足不出户也不跟朝中的掌权者交往,所以经常被朱义和其他党派所忽略,这也是他的万幸,没有卷入政治斗争中。
侯景来到羊侃的牢房里,十分热络的和他交谈,羊侃总是笑而不答,侯景于是有点恼怒的说道:“我待先生亦算不薄,可是先生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先生认为我不配与你交友论道?”羊侃这才笑着说道:“非也,丞相如日中天勇不可挡,正所谓气焰正盛,在下一介囚徒,怎么敢高攀?之所以避而不答原因是自身如今沦为阶下囚,实在不敢玷污了丞相的清白。”
说起这个世家大族来还有个趣事。江东自从东吴起就有很多大门豪族,从最早的顾陆朱张到后来的王谢袁萧,一般这些高门大户相互间都是姻亲和皇室也都是外戚关系,但是跟下级士族是不通婚的,而侯景从北方来投奔萧衍,因为是叛逃走得急,家小宗族都没来得及带走,所以在钟离定居下来以后就想让萧衍在王谢两家的大族里寻媒说亲,这个萧衍也是年老糊涂,直接跟侯景说王谢门高,他配不上人家,可以在朱、张以下帮他寻个老婆。
他对侯景的态度看似模棱两可,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侯景派人送来的吃穿用度他也都接受,但是却从不和他过多交谈,每次侯景去天牢顺便看望他,都觉得十分无趣,坐一会就离开。
羊侃被关在豪华单间,羊坤则被关在水牢里,后来侯景下令将其移往土牢,才算是从捡回一条命,因为水牢是成天被锁链锁住手脚泡在齐大腿深的水里,牢房暗无天日,时间久了犯人容易患失明,下身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几乎都会有溃烂浮肿的症状,总之水牢跟受刑罚差不多。
所以侯景要从台城(皇宫)去西州城首先要走大司马门出来经过衙署左转往西走阖闾门,经过内层城墙顺着护城河往南就到天牢了。
侯景起身让人把羊坤带进来,自己率领众人退出牢房,给他父子二人交流的空间。羊侃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小儿子,老泪纵横的问道:“你怎么还没死?我以为你早死了呢?”羊坤本来伤心欲绝的听了他的话一脸懵逼,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爹,哪有父亲盼着儿子死的?只听羊侃继续说道:“我们羊家自古忠义,家风驯良,为父原本也想兵败失利一死了之,可是听说陛下(指的是萧衍)幸存尚在人间,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为父还想苟延残喘齐王有朝一日能再为陛下效命。可是你……”
所以当羊侃正兴致勃勃的抚琴沉醉时,宋子仙故意让军士押着羊坤路过他的牢房前,猛然看到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小儿子,羊侃的琴弦啪的一声断了一根,他呆愣着看着羊坤,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羊坤似乎也发现父亲的存在,停下脚步双眼含泪,父子二人在这牢房里相对无语。
羊侃坐在宽敞明亮的牢房里,手里拿着本《春秋左氏传》,眼睛却盯着天窗外的天空。张化仁带着亲兵过来冲他半阴不阳说道:“羊大人,大将军大丞相太傅一会就来看您,您老准备准备?”羊侃回过神放下书低声道:“三个大官同时来看我?我这里又不是观景台,隔三岔五的来干嘛?他们都不用上班吗?”张化仁有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随即说道:“我是说等会侯丞相亲自来看你。”羊侃这才弄明白眼来侯景身兼三职,造化弄人一只北方来的跛脚猴子居然在江东称王了。
所以在接到宋子仙的命令后得知今天侯景要来,张化仁特地把羊侃父子和陈贤达的牢房整理了一下。侯景对于陈贤达没什么好说尔等,留着他无非是想控制陈霸先的势力,所以派人把陈贤达从底层发霉潮湿的土牢移送到上层干净整洁的单间来。随行还给他安排一个专用仆人照顾他的起居,单间里有书籍古琴和围棋等娱乐道具,特别是围棋,陈贤达可谓一时高手,正好让他在天牢里好好琢磨对局。
羊坤要疯了,他今年才二十,他爹就要逼他去死,他有点懵逼,很认真的问道:“父亲,我是你亲儿子吗?”羊侃听他这样说也有点生气,当即骂道:“逆子,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让你以死殉节干嘛?你不会是贪生怕死吧?”
侯景千方百计的要拉拢那些大臣,虽然在战前。战中,甚至战后的确有大批南梁朝臣纷纷易帜投奔侯景和萧正德,可是傲骨铮铮的那为数不多的忠臣却始终和他保持距离。羊侃如此,他儿子羊坤亦是如此。
所以侯景的心里再着急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他虽然莽撞可还不至于失去理智,滥杀大臣已经是公开和天下人叫板,再来个屠杀名士的帽子,那自己就真的无容身之处,以后啥事也别想干了。他是一个有目的有计划有野心的男人。必要的武力震慑达到目的后,采取怀柔和安抚也是十分重要的。
总而言之萧衍因为很多原因没有太顾及侯景的立场和感想,所以才导致侯景义无反顾的叛变。但是在朝廷里想侯景这样被压迫和忽视的大臣大有人在,比如陈贤达,比如北伐失利的羊侃,可是这些人由于是长久以来一直跟随萧衍起家的,所以在忠心方面要比侯景牢靠。
侯景之所以想要一直拉拢羊侃不是因为他背后有多大的实力,而是羊侃在南梁的官场上名声很好,很受人推崇。以目前侯景拿下建康软禁萧衍,他最希望让天下的百姓看到自己受到江东豪族的支持,受到像羊侃这样的名士支持,自己的政权才会合法化合理化。虽然江东豪族大部分名义上已经奉萧正德为新主,可是像羊侃这样的名士却都和他划清界限丝毫不给他面子。
连宋子仙都觉得这个羊侃疯了,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杀,简直是禽兽不如。侯景十分奇怪的看着他,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什么来,可惜一无所获,于是只得让人把羊坤送回土牢,看来朱义的办法不管用,羊侃完全不吃这一套了。侯景此时对他也十分头疼,但苦于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先离开。
天牢毕竟是天牢,不是一般的牢房,即便是在南梁这样安详和平的国度,这天牢也是十分要紧的去处,可是如今国内动荡,这天牢内已经没多少执勤衙役,犯人也少了不少。可是随着萧正德的掌权,一些被扣上造反或者抗命帽子的人越来越多被送到这里。随着犯人的增多和重要性增强,这里的衙役都被换成张化仁的亲兵在看守着。
侯景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可是跟羊侃这样的名士在一起,不免也要装作高雅,随即笑道:“如此甚好,能听到羊将军的妙曲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随即盘腿坐到榻上,开始一边品茗一边听琴。只见羊侃手抚琴弦一曲低沉悠扬的乐曲飘出。
羊坤听着他这样说也生气道:“父亲,既然孩儿是您亲生的,为何当初你让大哥、二哥去逃生,留我在身边,如今我们父子被俘你却要我以死殉节,这是何道理?”羊侃见他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十分痛心疾首,一把拉起他在耳边轻声道:“为父就是后悔当初没让你也逃走,如今被侯景俘虏了,我怕他拿你来要挟我,到时为父只有屈从于他的淫|威,名节有失是小事,家门不幸那是大事啊。为父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羊坤被他父亲的逻辑搞得有点头昏,他到底怎么想的,一会不想自己死,一会又要逼着自己去死。是不是在天牢里关的时间久了,羊侃疯了?!忽然羊侃一把冲上来用手里的裤腰带要勒死羊坤,羊坤带着脚镣虽然年轻力壮却完全无法灵活自如的反抗,加上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他下手也不敢太重。
还有一件事也是促成侯景下定了决心要造反,就是在求亲失败后的一个月,因为侯景部下大多补给不足衣不蔽体,他跟萧衍讨要了十万匹丝绸作为将士们的过冬的衣服被单,可是朱义这孙子暗地里给人换成了不值钱的青布,于是侯景又把这笔账算到萧衍头上。
羊坤有点生气,抹了抹眼泪爬起来对羊侃说道:“父亲,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以死尽忠,忠臣守节的事情孩儿也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天下纷扰,孩儿既是去死了也是于事无补啊。”羊侃估计是看到小儿子后有点失心疯,随即脱口而出道:“孩子,守节的事情就交给为父了,你要保住我们羊家的名誉以死殉节,实在不行为父亲自动手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