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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过年番外】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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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提示:按照多年惯例,过年插播一个应景的番外,不影响前后文,下一章再更正文。

    时间点是陆追受伤后,被赵大当家救回朝暮崖的第一个除夕前夜。

    【过年番外】相思知不知

    即便是再贫穷荒凉的地界,到了年关,也会变得比平时热闹上几分。刚进腊月,苍茫城的街上就挤满了小商小贩,卖吃食的,卖对联的,还有外乡来的小货郎,担子里挑着花花绿绿的头绳粉匣,生意极为红火。

    陆追其实挺爱凑这种热闹。

    或许是因为在冥月墓的童年太过寂静,后来回到飞柳城,家里又不再似先前那般兴旺,偌大的陆府中连家丁也极少有。所以他一直就喜欢过年,可以去街上逛,看看转糖人的,演皮影的,正月十五还能有一场焰火,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起挤在人群里头,看天边一次又一次绽放出华彩,笑着伸手欢呼。

    长大了,这习惯也一直未变。

    苍茫城的百姓只知朝暮崖是土匪窝,却不知里头都有些什么人,此时见到街上来了位文质彬彬的清雅公子,都以为是赶路的外乡客,纷纷笑着打招呼,问他可要投宿,可要吃饭,甚至还有街边点心铺子的老板,问他是否已经成了亲。

    “还没。”陆追答。

    老板喜上眉梢,赶忙递过来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上头淋满蜂蜜。

    陆追道谢之后咬了一口,又道:“不过有个心上人。”

    老板笑容凝结在脸上,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陆追一路捏着桂花糕,出城回了朝暮崖。

    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一群小弟正在踮着脚挂灯笼,旁边的人则是将大大的“福”字端端正正贴在山寨门口,红艳艳的,是陆追亲笔所书,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三当家名叫王俭,既是账房,也是教书先生,此时正在称赞:“二当家的字当真是写得好。”

    “这般红红火火的,才有年味。”陆追笑道,“看着就热闹喜庆。”

    贴完了“福”字,小弟又拿起对联,糊上浆糊就往柱子上拍,贴完还很得意洋洋,不高不低,位置正好,很牢靠。

    陆追:“……”

    王俭:“……”

    小弟收拾好浆糊,高高兴兴回了山寨,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宵夜可以吃。留下两位当家的站在风中,看着那倒着贴的对联,略凌乱。

    半晌后,陆追安慰:“或许是因为我这字写得太草,弟兄们才会看不清正反。”并不是三当家书教得不好。

    王俭无力摆手,目光苍凉,感觉自己白忙了一年。

    一路往住处走,到处都是红艳艳的春联,反正二当家写得多,不贴白不贴。酒肉香四处满溢,划拳声说笑声,闹到半夜也不会歇。

    陆追关上院门,替自己辟出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虽说在城中逛了整整一天,倒也不觉得累。桌上摆着精巧的酒壶与白瓷盏,他烫好杯子温了酒,刚自斟自饮了没几杯,却又有人敲门。

    “就知道你没睡。”赵越手里拎着酒坛子,“大过年的,就先舍了你那淡而无味的月露梨花吧,一道来喝几轮。”

    陆追道:“我不善饮酒。”

    “图个高兴罢了。”赵越揽着他的肩头,一道往外走,“弟兄们都聚在山头,酒要大碗喝才畅快,独自一人喝闷酒,心事只会越来越多。”

    陆追笑:“若我醉了呢?”

    “醉了就睡,睡醒了起来,正好吃明晚的年夜饭。”赵越道,“在自己家中,还怕我会趁醉将你卖了不成。”

    山道两旁,无数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几乎将天也染亮半边。烤肉滋滋作响,撒上一把调料,香味便窜得到处都是,引得陆追也吞了吞口水。

    “大当家!”

    “二当家!”

    沿途小弟不断打招呼,陆追问:“王俭呢?”

    “怕是不敢来。”赵越笑道,“平日里都是他在管着教书识字,稍有错处便罚抄罚写,弟兄们憋了一年,都在等着今天好灌酒报仇,可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陆追也笑:“怪不得初来朝暮崖时,大当家不准我教书。”

    “教什么书。”赵越摇头,递给他一碗酒,“你不是读书人的性子。”

    陆追问:“什么才叫读书人的性子?”

    “实诚迂腐,老好人一个。”赵越道,“王俭那样的便是。”

    陆追又问:“那我呢?”

    “你心里的事情太多。”赵越道,“心事太多的人,做不得夫子先生。”

    陆追仰头饮下一碗酒。

    “好!”周围一群小弟鼓掌。

    陆追险些被呛到。

    赵越笑着替他拍了拍背,道:“今日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了账房里的老钱。”

    陆追:“……”

    赵越道:“他当真是很想将女儿嫁给你。”

    陆追道:“若我没记错,他上个月想招去做女婿的人,是大当家。”

    赵越坦然道:“我不想成亲,所以他便换了目标。”

    陆追问:“为何不想成亲?”

    赵越答:“因为麻烦。”

    “遇到喜欢的人,便会想与他长相厮守,朝夕相处尚嫌不够,怎么会嫌麻烦。”陆追道,“将来大当家就会明白了。”

    赵越道:“听你这话,倒像是过来人一般。”

    陆追并没否认,只是又给自己满了一碗酒。

    辛辣入喉,愁绪也能驱散三分。眼前是旺盛的火堆,耳畔是哄笑与猜拳声,四处都是人影,这般热闹团圆的画面,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很世俗也很温暖,暖到能驱散冬日严寒,让血都变得烫起来。

    饮酒这回事,不醉没意思,酩酊大醉也没意思,只有将醉未醉,既不辜负眼前美景,又能将烦心事抛在脑后,才是最畅快的时候。

    后半夜时,赵越叫来小弟,将他送回了住处。

    醒酒汤是温热的,又酸又辣勾着芡,里头还有肉丝鸡蛋与木耳。陆追哭笑不得,这八成又是厨房李婶亲自掌勺——总是念叨自己太瘦,要碗阳春面里头能浇满牛肉,平日里更是恨不得在清汤里也加上泡饭,吃不完还要生气。

    不过滋味倒是不错。陆追将灯火拨亮,当成宵夜来吃。他其实也没喝太醉,回来的路上被风一吹,更是清醒了不少,一碗酸辣汤下肚,陆追满足地叹了口气,困意全无,索性去了后山温泉。

    负责看守的小弟询问再三,确定二当家的确没有喝醉,方才侧身放行,临离开时不放心,还要再对一句过年期间,三当家新换的接头暗语:“天增岁月人增寿。”

    陆追:“……”

    陆追道:“春满乾坤福满门。”

    小弟笑嘻嘻送来浴具,毕竟二当家是个细致斯文的人,回回泡温泉时连外头也能闻到药香。

    陆追靠在池璧上,乳白温热的水漫过胸膛,温度刚好。束在身后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散开,湿水后贴在身上,是乌黑而又泛着光泽的。

    朝暮崖的人将他养得很好。赵越,王俭,厨房的大婶,账房的老钱,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弟,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没有人追问他一身伤的来历,第一回见面,便炖汤的炖汤,请大夫的请大夫,连院子都挑最好最向阳的,还要栽上一片火风铃,开花时又红又香。待到将伤病养好了,就一起喝酒一起吃肉,每天都自在快活,无拘无束。

    陆追仰头靠在石柱上,这样逍遥的日子,应当过一辈子都不会腻。

    可他知道,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将来。

    心与命既已系在了一个人身上,那总得得一个结果,方才能求个安心。

    陆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整个人都没入了温泉里。

    身上轻薄纱衣浮在水面,像是一只蝴蝶。

    冥月墓中,红莲大殿。

    萧澜出了镜花阵,自己寻了处高地,靠坐在树上独自赏月吹风,酒囊中尚余半壶烈酒,可以暖身,也可以解忧。

    先前应当是没有来过这里的,可不知为何,却有些莫名的熟悉。无论是天边的残月,或是耳畔的微风,似乎都在梦里出现过,而且除了自己,似乎还应该有一个人。

    那会是谁呢,萧澜想。

    记不清容貌,也记不清声音,只知道同他在一起时,自己整个人都是轻松的,不会有半分压力,不会猜疑算计,更不会有此时此刻,无端就暴躁起来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似乎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又或者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远处天边摇摇晃晃,突然就出现了无数昏黄的亮光,一点一点,一片一片,似是星辰连成银河,是城里的百姓在放孔明灯祈福。

    萧澜纵身跳到地上,策马出了山。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冥月墓中太冷太冰,也是生平第一次,主动想去城里,看看寻常人过年该是什么样的情形——定然不会像在墓中一样,沉默寂静,冰冷漆黑。

    城门口灯火通明,牌匾处也被缠上了红绸缎,守卫笑呵呵的,问他是不是来城里投奔亲戚,一听只是赶路的,又热心告诉他城里哪家客栈价钱最划算,明儿就是年三十,若是住对了店,还能免费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萧澜笑着道谢,牵马进了城。

    只隔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与冥月墓比起来,却像是两个世界。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小摊子咕嘟咕嘟煮着香甜的红豆汤,小娃娃们已经睡了,倒是有不少大人围在糖画摊前,拨动指针碰运气,谁若转到一只最大的凤凰,周围人便会掌声雷动喝彩不断,不知道的,还当是捡了多大一个便宜。

    萧澜看得好玩,也掏出铜板让老板做了朵小糖花,在手里拿着走了一阵,见街边有个米线摊上还有个小娃娃,便将糖画递了过去,换来一句含糊不清的“谢谢大哥哥”,小脸上沾着米粉汤,一双眼睛又弯又清澈,亮亮的,像极了梦中的那个人。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萧澜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无非是一个梦罢了,何至于如此心神恍惚,心心念念,扰得整个人都不安稳。

    街边有个瞎子在算命,生意也挺好,萧澜坐在他对面,将手伸过去。

    对方只一摸,便滔滔不绝舌灿莲花,说了整整一箩筐的吉祥话——毕竟不傻,平日里还能忽悠两句大凶要化解,大过年的若是咒人家,不仅拿不到银子,说不定还会被打。

    萧澜道:“我最近总是做梦。”

    “什么梦?”瞎子压低声音。

    萧澜没有回答,那梦境是旖旎而又香|艳的,虽然模糊到看不清人影,却能感受到对方湿热缠绵的呼吸,听到那低哑婉转的呻|吟,每每醒来,床上都是狼藉一片。

    见他不说话,瞎子了然,凑近耳边压低声音道:“转角就有一家青楼,若不喜欢,再转角还有另一家。”

    萧澜强忍住要呼他一拳的冲动,起身离开了小摊。

    想要坐下吃碗面,一旁的茶馆说书恰好到了最高|潮。千年小花妖为报恩,化成人形夜夜随风潜入那追影宫宫主梦中,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强烈要求这种以身相许的戏码可以再来一段。

    萧澜:“……”

    城里的年的确是极热闹的,也很喜庆,可就有一点不好,似乎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都能让他想起最近那荒唐的梦境,想起梦中那双眼睛,那双手,那个朦胧不清,水月镜花般握不住的影子。

    萧澜一路逆着人流穿过半座城,到了不那么明亮的河畔,方才松了口气。

    方才放孔明灯的人已经散去,只有一个老婆婆还守着摊子。萧澜问她买了最后一个灯,提笔却不知要写谁的名字,最后想了许久,也只画了一枝翠竹,上头挂了一块精巧的白玉佩,松开手手,看灯笼缓缓升上天际。

    那也是他梦里的情形,很安静,很美好。

    老婆婆笑问:“是心上人吗?”

    萧澜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老婆婆道,“那就是喜欢了。”

    萧澜笑笑,也没辩驳,帮她收拾好篮子,目送着一路离开。

    连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喜欢。

    可若当真有这个人,那便借着此灯,愿他一生都能平安顺遂,百事无忧吧。

    萧澜独自坐在河边凉亭里,面前是蜿蜒曲折的河流,漆黑寂静的山峦,身后是人声鼎沸的笑闹,灯火辉煌的长街。他似乎成了这一静一动,一清冷一繁华的奇妙交接点。

    回首望去,城中灯火明灭跳动,被风抚出一片晕黄暖光。

    他觉得以后或许可以经常来此。

    吃一碗汤面,吃一碗面,挑一套好的瓷器带回红莲大殿,即便不喝茶,看着心里也喜欢。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说不上理由,只觉得暂时备下,将来定然会用到。

    不单单是瓷器,还有好的普洱茶,好的夜光杯,好的月露梨花,好的熏香,好的衣料,好的文房四宝。将整座红莲大殿都堆满,等着有人来用。

    可那人是谁呢。

    从未见过,只出现在梦中。

    想了这么多,却仅仅是为了一个梦……萧澜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看天色已经差不多要露白,便也翻身上马,一路回了冥月墓中。

    “少主人。”黑蜘蛛正在镜花阵旁等着他,“姑姑叫你过去。”

    “有事?”萧澜问。

    黑蜘蛛道:“少主人的头痛之疾,今天该施针了。”

    萧澜皱眉道:“过年也要去幽冥池?”

    “少主人说笑了,冥月墓中何时有过年一说。”黑蜘蛛嗤笑,又话中带话道,“少主人昨晚一夜未归,不会是去城里过年了吧?”

    萧澜道:“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没关系,嘴闲多问一句罢了。”黑蜘蛛侧身,阴测测道,“少主人这边请。”

    幽冥池是一汪血红的池水,终日冒着湿热白雾,寻常人光是看看,只怕也会腿软。

    这里是萧澜疗伤的地方,自从数月前突发头疼之疾起,鬼姑姑便经常会让药师带他来此处,此番也不例外。

    萧澜躺在床上,看药师在旁忙碌,脑海中却依旧在想那灯火辉煌的集市,热闹繁华的长街。

    “少主人还是经常做梦吗?”药师问。

    萧澜道:“是。”

    “还是经常会梦到那个模糊的人?”药师又问。

    萧澜道:“当真有那个人吗?”

    “少主人说笑了。”药师一笑,“只是梦而已,哪里会有真的人。”

    萧澜若有所思。

    药师点燃一盘线香,那若明若暗的光亮却不是暖黄,而是暗淡的紫色。

    萧澜道:“可我觉得,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药师将银针在线香上熏过:“见过又如何?”

    萧澜道:“我想知道他是谁。”

    “知道他是谁做什么呢?”药师笑着,将银针缓缓推入他的脑中。

    萧澜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个影子,是陆明玉啊。”药师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诡笑,“蛊虫入脑,竟然还能记得,少主人可真是痴情。”

    鬼姑姑从暗处出来,不悦地看着她。

    “姑姑放心吧。”药师擦了擦手,“我做事还从未失手过。”

    细小的蛊虫随着血液,游走在四肢百骸中,将最后一点两小无猜的梦境也蚕食干净。

    萧澜在昏睡中,双手不自觉攥紧床单。

    他觉得自己不该睡,却抵挡不住绵延的梦境。梦里荒芜一片,只有风吹着漫天风沙,阻挡自己艰难前行,好不容易闭着眼睛摸到了那双手,拼命攥紧却变成一片细碎粉末,从指缝中悄然滑走,散落天边。

    世界变得一片混沌,萧澜知道,自己丢了一样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可那一定是极重要的。

    重要到早已与命相缠,在心里生了根,开了花,即便被血淋淋连根拔除,也依旧固执地留下深坑,提醒着自己那曾经发生过的鲜活过往。

    将来一定会找回来的吧。

    萧澜在昏睡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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