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藻前
一个月前。
“如果我们在很多年之前就认识多好。”
五条悟看着在梳妆台前化妆的莉莉丝说。
他长手长脚,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最近因为虎杖悠仁的事忙于各种事物和应酬,工作量大概是数年前的好几倍。
人前他永远还是那个最强,精力充沛的五条悟,人后和她独处的时候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平日里刻意不去在意的疲惫如同泥石流般袭来。
女孩的背影很好看。
长长的头发,细细的腰,宽宽的背,圆圆的臀……坐在梳妆台前像是个夏日的烟火祭小摊子上摆着的瓷烧的摆件。
他突然意识到,自从夏油杰去世后自己很多年来都是孤单地过来的。
虽然也有女人偶尔来过夜,但在她们面前也都还是得扮演「五条悟」这个角色,睡一觉醒来依旧是略带疲倦的一天——而花山院莉莉丝从来都没把他当成神去看,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会察觉到他作为“人”的情感,甚至在不需要太多言语的情况下她就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
世上有那么个人,你们原本素未相识,相隔千万里。
眼眸明亮的陌生人爬山涉水而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你曾经走过的路,和你在路上曾经有过的别离与感伤。
这样听起来很荒唐的事,却偶尔会真真实实的发生。
而你一旦和那个陌生人交换过眼神,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独行而不知的日子。
莉莉丝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他们认识的时候,五条悟是那个吊儿郎当,无法无天的五条悟……
如果宿傩的容器没有出现……
如果她不是作为行刑人来到东京……
……
如果你不是你。
如果我不是我。
无论哪一个“如果”若是成了真,恐怕他们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相互纠缠着无法逃脱,又不敢完全信任对方。
可他们之间有条无形的线,就像他的术式「无下限」那样……无论多想靠近,无论产生了他们离得多近的幻觉,他们中间还是隔着“无限”。
莉莉丝原本在画眼影的。
自从初中开始,爱美的女孩画了千百次,对自己的眼型和眼窝的位置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画出。
闻言原本熟练无比的动作微微僵住,眼睛似乎是进了眼影的粉末,逐渐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来。
她忍住眼里的泪水,拿着个小刷子转过头来,带着笑说,“要是在几年前遇见你……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你是得坐牢的。”
五条悟愣住,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能轻易说爱的那个,往往不如不敢说爱的在感情里陷得深。
她很想说,我也好想很多年前就遇见你,牵着你的手这么虚度光阴。
她想沉溺在他们的日常里,做一对平常又普通的情侣。
可是时间啊……是那么奢侈的东西。
那么多想说的话,她没办法和他说。
她害怕如果戳破那层窗户纸,那种毫无道理,又没有来由的喜欢会像是烛火那样,把她这只扑火的飞蛾燃烧殆尽。
每次呼吸,每次心跳,每次强忍住望向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人的愿望,仿佛都是小美人鱼为了获得双腿,走在刀尖上的疼痛。
而每次相拥,每次亲吻,每次贪婪地凝视那双眼睛,都让她在这种「不应该」里,越陷越深。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对等的。
成熟的大人随时可以从感情里抽身,进退自如,游刃有余,而她尚还有些稚拙,捧着真心莽莽撞撞地就走进了恋爱的游戏。
莉莉丝感到那种酸涩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五条悟从床上起来,走到镜子前,轻轻吻掉她将要掉落的泪水。
喜欢的人的手臂环绕着她,他的味道环绕着她,他的体温环绕着她。
他们沉默地接吻,互相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的感情,像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那样。
他捧着她的头,参杂着金丝的茂密的长发缠绕在他指尖。
莉莉丝隔着棉质的黑色体恤摸他的手臂,流线型的肌肉,微微凸起的青筋,摸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似乎无论外面是雷电交加还是暴风骤雨,在他的臂弯里就可以安眠。
女孩细长的脖颈白皙到可以看见蓝紫色的血管。
她骨骼纤细的耳廓上戴着几个环形的耳扣,细小的钻石镶嵌在打磨光滑的白金上,显得她的耳朵越发秀气可爱。
莉莉丝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感受他的亲吻,那种微小的电流从他们接触的位置蔓延开来,带着暖意游走到全身。
突然手腕的皮肤有点布料微凉的触感。她睁开眼去看,他平时里用的那个黑色的丝绸的眼罩绕了两圈套在她的手腕上。
化妆台上玲琅满目的昂贵的化妆品被他随意地从桌面上推下去。
珠光细腻的高光粉,金粉红色的腮红在地毯破碎开来,美丽的粉末在白色的地毯上肆意渲染,像是美术馆里挂着的无名的后现代艺术品。
莉莉丝被他抱起来,背接触到冰凉的化妆镜,皮肤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
意乱情迷中,她想起地上碎掉的那块带亮光的腮红她很喜欢,是很经典的nars的orga□□x。
这个腮红的名字莫名地让她脸红起来。
花山院莉莉丝突然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玉藻前似乎被什么动静再次惊醒,灵魂深处,那双点墨似的眼睛猛地睁开。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气味陌生的结界从树林上方延伸开来。
极强的,带着血气的咒力从四周的空气中出现,从皮肤和毛孔涌入身体。
处在血气的漩涡中心的玉藻前仿佛见了圆月的狼人,伸了个懒腰,完全清醒过来。
容器的小丫头似乎是有些心事。
想想看她似乎也到了小动物发情思春的年龄,小狐崽在这个岁数也都会抬着尾巴,撅起屁股到处跑的。
不过玉藻前并不想主动过问,怕显得自己太唠叨,因为如果莉莉丝真的想说是会主动和她说起的。
六眼的那个小子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玉藻前估计他或是通过其他御三家的成员听说了莉莉丝作为容器的事情,或是从九十九由基那里买到的消息。
数天前花山院莉莉丝熟睡的时候,玉藻前透过她的躯壳看见过五条悟试图通过输入咒力破解「黑洞」,直接想和她接触——她看他输入咒力输了大概三十多分钟,懒得出来也懒得作声,只装做自己也和莉莉丝一样睡得很熟了。
玉藻前是很讨厌男人这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嘴脸的。
那些沉迷她的帝王当着她的面说“我爱你”,转过身就说“祸国殃民的妖精”——好像他们自己控制不住下半身,以及不懂得如何治国□□全都可以赖在她身上似的。
凭借她活了这么久的经历,她的直觉告诉她,六眼的这家伙无论心思还是手段都远超傻乎乎的容器小丫头。
至于和花山院一树是不是一路货色还有待观察,不过至少目前来说她是相当不喜欢他的。
莉莉丝在她夺取了身体的使用权后沉沉睡去。
玉藻前的魂魄默默的注视着怀里的少女,女孩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似乎很苦恼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细腻的皮肤上覆盖着那层近乎白色的绒毛,丰满而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整齐的雪白的牙齿。
从她还是个只有她膝盖高的小孩子开始,玉藻前就喜欢这么看着她。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熟睡的样子还是很孩子气。
她的魂魄在睡觉的时候很喜欢蜷缩起来,似乎是护住柔软的腹部,把背部对着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受到伤害。
莉莉丝小小的魂魄莫名地让她想起千年前自己养的那只周身纯白的小兽。
那只小兽也是毫无来由地那么的信任和依赖自己。
平日里风吹草动都会让它惊得躲起来的胆小的性子,却在那些人类举着火把,密不透风地围住她的宫殿,要她引颈就戮时也不曾离开她的身侧。
玉藻前摸摸少女的脸颊,心道,好好睡吧。
女人抬起头,对着茂密的枝叶上只是一眼,冥冥控制的乌鸦的脖颈立刻折断,连惨叫的功夫都没有,坠地而亡。
确认周围没有谁注视后,玉藻前舒服地活动活动脖颈。
从头顶开始,莉莉丝原本参杂着金丝的棕色长发像是墨染般逐渐变黑,脸颊和肌肤也从健康的白皙变得通透起来,变成带着点鬼气的,活人不会有的惨白。两道天然的蛾眉下妩媚的眼睛顾盼生姿,仿佛往那双碧绿的眼里望一眼就会变成她手里的傀儡,心甘情愿地任她摆布。
她穿着商朝贵族女子的服饰。
身披长及足踝的红色大衣,交领,长袖飘飘,腰间束着白色宽带,刻意配着只有君主才能穿着的黑色蔽膝。脚上白袜红履。头戴圆箍形冠卷,披头散发,丰密的黑发如同鸦羽,衬着越发显得她姿容艳绝,勾魂摄魄。
花山院一树那小子来之前,她就早已吸收完原先四散的杀生石碎片,养精蓄锐已久,如果和他控制的魂魄对抗也可以平分秋色。
玉藻前对一树的厌恶是有原因的。
同样都是花山院家的后裔,莉莉丝和一树在对待她的魂魄上的方式完全不同。
莉莉丝从小就爱和她腻在一起,在没有多少朋友之前偶尔和她说说话聊聊天,什么事情都大家商量着决定,从来不强迫她干什么。
而花山院一树从懂事开始,就不停的在尝试如何抹去她的自我意识,让她完全为他所用。
为此还是强行对她的那部分灵魂下了制约,作为傀儡和式神那样驱使。
她也不是没试过和他对着干。
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修炼来的妖力和咒力,不仅被该死的花山院家拆开封印起来,还被这么个毛头小子白捡去用,玉藻前天天都想着怎么拨他的皮吃他的肉。
但这个长得很清秀的公子哥不知道下了什么咒,以至于她每次试图突破制约,反抗他的要求的时候,在他体内的魂魄都会受到类似渡劫天雷那种力度的折磨和打击。
玉藻前并不是没想过撺掇莉莉丝去杀了他。
一劳永逸地夺回他体内的魂魄之力,从此她就可以自在逍遥。
但花山院莉莉丝并不是很有出息。
从小被花山院一树养大,除了她的魂魄导致的不可抗的吸引外,她本事也被那个小子的美色和温柔迷得五迷三道的。
玉藻前作为曾经也是个纯情小狐狸的过来人,也最多只能劝到她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不要妄想了,明哲保身,保持距离就算是好的了。
至于让莉莉丝弑兄这种事,那真的是想都不要想。
毕竟这两个家伙的羁绊,恶心到看到对方手指破了点皮流血都要腻腻歪歪半天。
其次花山院一树因为制约的原因,咒力极为强大,要真的硬碰硬地对抗起来,谁被谁吞噬还真的不一定——如果在没有绝对可以战胜他的实力下,以他的智计和心机,倒打一耙,让她完全被控制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她是亲眼(透过莉莉丝的眼睛)见过花山院这个年轻的家主扮猪吃老虎,四两拨千斤的。
不过……如果可以把宿傩拉到这盘棋里,甚至直接吞噬他的话,玉藻前觉得尚可与花山院一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