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帕苏姆
两行泪水缓缓流下他的面颊，惊恐的父亲用那乞怜的眼神儿望着我，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
帕苏姆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
原来如此，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在临死之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
“胡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老爹板起了脸训斥道。
“她给你下了降头？”我说。
怪婴勃然大怒，扭头竟然向我的手腕处咬来，刹那间，我已不知所措，眼睁睁的望见它那白森森的牙齿切进了自己的皮肉中，先是一疼，随即酥麻感贯通了整条胳膊……
“前不久，我才打听到了，原来你娘还活着，就住在省城王主任的家中。”帕苏姆说道。
“路赛袭击了你娘……”帕苏姆抱歉的说道。
我不再解释什么了，走到父亲的身边，轻轻的将手中的上衣披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当时，120急救车赶来送去了县医院，那晚的值班医生是王主任，是他给接的生，也救治了你娘，可是你娘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在我们的默许下，王主任将她送去了省城精神病医院。”帕苏姆面无表情的说着。
“是的，你娘重伤，精神错乱，生命垂危。”帕苏姆平静的告诉我。
不错，正是县文管所的苏主任，我的单位领导。
“别打啦！”老爹声嘶力竭的喊着，同时冲上前去，一手一个分别抓住了怪婴和石化胎，光着上身转身跑出了审讯室。
太迟了，老爹……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意识正逐渐的丧失，最终一切归于死寂。
“你娘分娩的时候是深夜，你爹一直守候在旁边，忘记了去冲凉，而这是路赛每晚必做的事情，于是它从驼背内自行爬了出来，被你娘瞧见吓得惊叫起来，于是……”帕苏姆述说着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老爹缓缓的脱去了上衣……
警察们都惊呆了，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些警察面面相觑，暂停了脚步，相聚几十米端着枪团团围住。
我气喘吁吁的奔跑着，远处是一座陡崖，崖下数十丈便是沅水了，十余名警察正朝悬崖顶包围过去。
“我娘她现在在哪儿？”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胖警官脸色苍白，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
“袭击？”我惊愕不解。
“这里是医院的太平间，你还认得出我么？”白衣人伸出一只滴淌着鲜血的手，轻轻的摘去面颊上的口罩。
帕苏姆望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在山崖上，他以为你尸降发作已经死了，万念俱灰，于是便抱着血婴跳了悬崖，沉入了沅水河。”
“不可！”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儿，径直扑了上去，用力拽住了怪婴的胳膊。
审讯室内，道长惊奇的看着我与驼背老爹一同走了进来。
“孩子，你受惊了……”老爹歉意的对我一笑，然后面对着警察们朗声道，“独眼萧老头是我让血婴路赛杀的，与我的儿子无关。”
“危险！”我赶紧大声喝止道。
我突然想起件事情，遂转过头来问道：“石化胎咬死了王主任，但它齿间的血渍并不是a型血……”
此刻，胖警官已经呆怔住了，眼瞅着怪婴的利齿就要切进颈动脉，众人皆惊呼起来。
“老爹……”我的心头一热。
“带他到审讯室对质。”胖警官命令道。
“小明！”老爹惊愕的叫了起来。
“唉，占巴花，一段孽缘终于结束了，我也要回到丛林里去了。”帕苏姆在身后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那根“岳麓鬼索”，交还到了虚足道长的手中，然后捡起老爹遗留在地上的上衣，转身也朝着门外跑去。
“我一直是女扮男装，”女巫帕苏姆脱下了白大褂说道，“小明，你的尸降已解，不碍事了。”
“血婴的牙齿同眼镜蛇的毒牙相似，咬人时会先释放少量自身的血液，它与你的血型相同，都是rh阴性ab型，恒河绿猴子的血型。”帕苏姆说道。
驼背老爹赤|裸着上身，佝偻着驼背站立在崖边，怀中抱着两个血婴，山风“嗖嗖”的掠过，身子不住的战栗着，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老爹！”我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完全不理会警察们的喝止。
一股咸滋滋的味道缓缓的流进嗓子眼儿里，我慢慢的苏醒过来，朦胧中有一个白衣人在眼前晃动着……
※※※
“路赛，现身。”老爹柔声呼唤道。
“血婴路赛？皇甫哲人，那你就请它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吧，都已经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把戏。”胖警官鼻子鄙夷的哼了声。
“老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反而去杀萧老头，以至于小明蒙冤亡命天涯？”我望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内心深处已经没有了责备的意思。
“老挝小庙里的那个老巫婆是谁？”我最后问道。
我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眼前的血手上，那手只有三根手指头，渐渐的，那脸变得清晰了……
胖警官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睛，嘴里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幻觉，待我来抓它下来看看。”边说着，近前伸手去捉那畸形怪婴。
片刻间，人们沉默了。
“老爹，你的儿子就要死了，今天是他最后一日阳寿。”我平静的告诉了他。
“于是怎样？”我急道。
“啊！”的一声惨呼，胖警官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关，另一支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在大腿上一擦上了膛，对着怪婴扣动了扳机……
丑婆娘！王主任家内屋里的那个丑婆娘就是我娘！怪不得她三番五次的偷窥我呢……
“她在哪儿？”我的心在狂跳。
我如同被铁锤击中了一般，半晌透不过气来，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老爹后背高高的隆起，肉丘上生长着一道肥厚的肉褶，呈细嫩的粉红色，令人望之顿起鸡皮疙瘩。
“帕坦姆，我的孪生妹妹。”帕苏姆回答。
子弹贴着怪婴的脑瓜皮擦过，啃出一道沟，登时鲜血四溅，怪婴茸毛直立，瞳仁圆睁呈血红色，嗷的一声嚎叫随即窜起，张嘴咬向了胖警官多肉的脖颈……
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了。
警察们一窝蜂的拥了出去，有的还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久，我停止了哭泣，眼盯着帕苏姆说道：“我娘还活着，是么？”
是天使么？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血婴降’不可以同时寄生两个婴儿，只能取其一，所以帕苏姆用了哥哥，弟弟则制成了石化胎，作为鬼灵交给了好友吴子檀供奉，护佑他的家人。”老爹解释给我听。
就在这时，石化胎猛然间挣脱了老爹右手的束缚，凌空跃起猛扑过来，一把扯住怪婴的头发激烈的厮打了起来。
“王主任告诉你爹，廖金娣去省城没几天便伤重不治而亡，而且还捧回了一坛骨灰。”帕苏姆回答。
“都去追！”胖警官忍痛叫道。
“一根救了皇甫哲人，一根救了你，我的名字是……帕苏姆。”苏主任微笑着说道。
“苏主任！”我轻声惊呼了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怪婴猛地张开两排尖利的牙齿，如同闪电般的咬在了胖警官的手指上，“喀嚓”一声，小手指齐根被切断，鲜血喷射而出。
※※※
我直视着帕苏姆的眼睛……
“吴子檀知道你还活着么？”我接着问道。
“是，是帕苏姆，她想让占巴花的骨肉能够活下来。”老爹低声说道。
“警官，这回你相信了吧？”我按住了手上的伤口，平静的说道。
“老爹，帕苏姆在你的墓穴中下了‘尸降’，结果你儿子中招了……”我苦笑了起来。
老爹摇摇头叹息道：“吴子檀不知道我被帕苏姆救活的事情，也不知道占巴花为我殉情而死，他完全不知情。”
“小明，你醒过来啦。”耳边的声音十分的熟悉。
我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爹垂下眼皮，不敢正视我，口中嗫嚅道：“小明，老爹对不起你……”
※※※
帕苏姆！我愕然了，头脑中闪过那张老旧的照片，怪不得自己第一眼看见那照片上的巫婆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本来就与苏主任相像的，只是那巫婆是女的，而苏主任是男的，所以压根就没往一块去想。
“老爹呢？我老爹怎样了？”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石化胎怎么会到了吴子檀的手里呢？”这是一直困惑我的地方。
“你的手原来是四根手指头，现在是三根了？”我喃喃的说道。
“小明……”老爹一把搂住我，禁不住的失声恸哭起来。
“那怪婴路赛怎么会寄生到了你的驼背里面？”我问道，口气柔和。
“小明！你怎么了？身上都是黑汗……”耳边老爹的呼唤声小如蚊蚁一般，“小明啊，是老爹害了你！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娘没有死！”
帕苏姆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慢慢的爬起身来，蹒跚的朝太平间的门口走去，娘，你等着，小明就要来找你了。
“什么尸降？我不知道啊。”老爹惊讶的说道。
“这是哪儿？你是谁？”我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来。
“是的，血婴降。”老爹的声音几近不闻。
就在这时，只见一只六指小手自肉褶内伸出，扒开一道缝隙，然后从里面钻出一个七八寸长的小婴孩，全身蜡黄，胯|下生有一只小鸡鸡，它的脑瓜顶上有一层黑色的茸毛，硕大的眼睛，血红色的瞳仁，呲着的嘴巴内长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牙床呈黑褐色。
“他俩是你和占巴花的孩子，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我站立在老爹跟前，平静的说道。
“小明……”老爹欲说已噎，面现痛苦之色。
“二十几年了，老爹为什么始终没去接她回来？反而说我娘难产而死，还修了座坟墓骗我？”我连连发问道。
“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房间里回荡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
我也流泪了，仿佛全身都在流淌着，湿透了衣衫、裤子，鞋里面黏答答的，天色似乎昏暗了下来，眼前的老爹也渐渐地模糊了，我知道大限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