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老头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拐过一座山脚时，手电筒电池耗尽，彻底的没亮了。
默默地往回走了几步，想想这东西毕竟花了我二十块钱呢，而且这个与我有着相同遗传的六指，还未出世便夭折了的小男婴，也说不定它的祖上和皇甫家还有什么渊源呢……我走回来拨开了草丛，轻轻地拂去沾在裸婴身上的泥土，最终还是揣回到了口袋里。
“小明，你又来啦？”走廊里，王主任换了便装正要出门。
“啊，吃了饭再走吧。”父亲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他知道干文物稽查员这行当，经常会时不时的外出。
“嗯，你母亲是个下江的美人，皮肤好白，古人说苏杭二州出美女，果真是不假啊……”王主任似乎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听得他轻声叹息着说道，“她是浙江湖州人，讲话吴声浓软，很好听的，当年可以算是我们这个小县城里最标致的女人了。”王主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我娘她人长得很漂亮是么？”我问道，父亲总说母亲俊，总得听听外人的评价才是。
也就七八里地，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个明白，倔劲儿上来了，于是毅然地向大山的深处走去。
清晨，连绵了一夜的细雨初歇，雾气霭霭，若隐若现。有早起的人们经过城隍庙破败的偏殿时，发现了倒毙在殿内的独眼萧老头，每逢初一庙会的两天，他一般就会歇息在那座阴森森的殿内。那具尸体的面目十分的狰狞，惊恐万状，连那只灰白色的盲眼都瞪出来了……
我查到了他当时登记的住址，是武陵山脉酉水边上一个叫做“烈烈排”的地方，湘西苗族土语“烈烈”意为老鼠的意思，“排”则是坪，普通话就是老鼠坪，顾名思义那儿的老鼠一定很多。
须臾，月出东山，大地一片清明，山路蜿蜒着穿过那片鬼火。走到近前，方才游动着的绿芒已然不见了，低头看去，果然是一处坟茔地，蓬蒿丛中的土坟前后大大小小竟然有七八十座。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了，应该再去问问王主任有关裸婴雕像脑电波的事情，他是父亲多年的老相识，而且据说我出生时还是他给接的生呢。
“听说还有一两户吧。”老头边说着走远了。
“回来时爹一定给你炖肉吃。”听得身后父亲似有歉意的叮嘱声。
“好吧。”我无奈只得走出医院，王主任拎着包往汽车站去，正好顺路。
如果这个时候出发，天黑时分应该可以赶到酉水边，至于那个“烈烈排”能否找到，就要凭运气了。
我找纸笔迅速地记下了地址，锁好文件柜，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天色越来越暗，山路崎岖不平，两侧的山峰黑沉沉的，仿佛要压倒过来似的，树木和竹林隐匿于黑暗之中，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听得自己的鞋底在碎石子路上的踢踏声。
长途客车颠簸于武陵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都是短途客，近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了酉水边。我在省道路边的一个小站下了车，向一个蹲在路边抽着水烟筒的老人家问路。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雕像，越发觉得这个裸婴的来历有些可疑，是件不吉之物，难怪我昨晚看到它的那双小眼睛时，就似乎觉察到了一种莫名的邪恶。
“老爹，我要出差，一两天回来。”我对父亲说道。
我呆呆的怔立在了那儿，而那些猫头鹰也只是瞪着绿莹莹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我。
小县城里的人们习惯把与盗墓有关的人鄙夷的称为“鬼”，萧老头常年鼓捣来一些出土的铜钱瓷碗等小东西来卖，自然是老鬼了。
我吃了一惊，忙上前两步追问道：“老伯，那儿一户人家都没有了吗？”
我从小不怕走夜道，可是如此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霎时间隐约感觉到后脖颈处冷飕飕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如落入冰窖般的心一凉，腿脚登时也迈不动了……
“听老爹说，我是您给接生的？”我搭讪道。
“是的。”王主任点了点头。
“唉，可惜‘自古红颜短薄命’啊，死得这样早……”我不由得心生感慨，鼻子微微一酸。
我又瞥了一眼盘里简单的素菜，叹了口气说道：“唉，又是青菜豆腐，我不吃了，赶时间。”进了东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拎着帆布包转身出门。
我转身离去，走到城隍庙后面的野地里，掏出雕像托在手心里看着，这东西大概是从哪座坟墓里挖出来的，肯定是不太干净的，于是把手一扬，将其抛进了草丛中。
有人即刻报了案，警察围起了警戒线，勘查完现场后拉走了尸体。
也不知跑了多远，前面的树林里终于露出了灯光。
许久，我透过口气来，试着移动着脚步，缓缓的向前走去，眼睛余光瞥见那些绿色眼睛并没有反应，于是便踉踉跄跄的急速奔跑了起来。
路边及林中游动着点点绿芒，那是山里的萤火虫。古人曾有捕萤火虫入袋借光读书的传说，我随手捉了一只，放在手心里，荧光习习，发光点是那虫子的腹部，但很快的，那微弱的绿芒便渐渐黯淡下去了。
我沮丧的望了望前方黝黑的树林，惊奇地发现有好几团无声无息游动着的绿莹莹鬼火。我知道鬼火是人死后分解出来的磷在空气中的自燃现象，因此并不害怕，试探着走了过去。
※※※
一年前，萧老头倒卖了几件清代道光年间的瓷器，被县文物所稽查到，后因为那几件瓷器非官窑制品，所以也就罚款了事。
回到家里，父亲正在准备午饭，我瞥了一眼，依旧是青菜豆腐，瓷盆下扣着几只毛蛋。
“大概是机器出了毛病吧，这台新引进的设备我们还不是太熟悉。我现在马上要出差，卫生厅有个会议在省城召开，等我回来后，你再把那个雕像拿来单独做一次扫描，仔细的分析研究一下。”王主任匆匆打了个招呼说道。
王主任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眼神儿显得格外的迷离。
萧老鬼不是本地人，他的死也许可能与墓赃有关，昨天晚上我刚刚买下了那只裸婴石化胎，今早他就暴毙了，真是巧呢……我的心中隐约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不祥预感。
湘西的这座小县城治安一向很好，已经有两年没出过人命案，这次可算是本地的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清冷的月光下，每一座坟头土堆上，竟然都蹲着一只猫头鹰……
“嗯，我想再问问你关于那个雕像的事情。”我说道。
“一定是黑吃黑要了那老鬼的命。”摊主自言自语说道。
老头见我犹豫着，便“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临离去时甩下了一句话：“那儿的人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了老鼠和坟地。”
是啊，跋山涉水的，我此刻怀疑起这趟酉水之行是否值得了，独眼萧老头已经死了，他家中会有什么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吗？也不晓得公安局是否已经了解到了死者的住址，可别跟他们碰上，到时候就难以解释了。
去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我经过了县医院的门口。
“烈烈排？七八里山路呢，你去那儿做么事？”那老头迟疑的目光盯着我，慢吞吞的问道。
世人都说湘西神秘，此地山高林密，谷深洞多，雪峰山和武陵山脉海拔落差极大，沟壑森森，山道崎岖，遮天蔽日。自古以来赶尸的，放蛊施巫的，唱傩戏收黑落洞的无所不在，当然也是遁世修炼的好去处。
回到文物管理所，走进了办公室，老主任果然没来上班。我打开文件柜，翻出来以往处理古董贩子的登记簿，很快查到了记载着萧老头的那一页。
今天是周末，老主任既然到现在也没来上班，八成是回乡下他老家去了，要到周一才得回来，这样我就有两天多的时间，索性跑到烈烈排去一趟，说不定能找到点有关裸婴雕像来历的线索呢。我总感觉它似乎和我们皇甫家有点渊源，这个世界上，毕竟长有六指的人不多。
我掏出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勉强看得清前面的道路，唉，早就该换电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