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牢与道(六)
句芒口中微微喘着粗气，刚才天水戟将他体内的气一下子都吸了个大半，根本无法支撑接下来的战斗。
最开始能够压制他们本来靠的是自己在暗且高处的地形优势以及迅雷般的速度优势，但现在这些早已经荡然无存。
“魔戟，丧失本性的怪物罢了。”句芒努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形，面对着两道远胜自己的恐怖气息，嘴里开始着肆无忌惮的嘲讽，“为了残存于世而靠着吸取别人苟活，你才是比所有东西都败类的败类。”
天水戟眼神一怔:“真有意思，要不是我穷途末路了，根本不会想到你竟然不是靠着你自然神的身份去号召这些植物。”
“你是靠你的气，复活了他们。”
句芒脸色微变。
一棵小松树枝在颛顼面前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在地面比比划划着属于他们之间才能看懂的文字。
“快走，留力。”
这一次，小松树没有再钻回地面，而是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和那些被吸干的松树一样化为余烬。
颛顼震惊地望向句芒。
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疑问的目光:“是，这些朋友们，早就已经死了，是我将自己与这片森林彻底融合，气脉与之相连通，所有的松树，不过是我气的载体罢了。”
“之前那个人类小子猜的一点不错，这些树的走势，都是我为方便气流通而使其形成的顺时针方向。”
掌声不急不慢地响起，是一旁的灵皇:“自然神大人的聪慧当真不凡，不过，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为什么您会选择成为这种舍身取义的英雄呢？”
句芒惊讶地看向面带微笑的灵皇，这时才发现灵皇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原本的地方出现在他们的侧面。
二人做的小动作在灵皇冷若冰霜的眼下一览无遗。
不过听灵皇这话，再加上他没有采取任何攻击，他似乎并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句芒侧着脸，尽可能将自己内心的慌张与恐惧压在内心深处。
“我从没想过，去将任何东西的重要程度排在自己的生命之前。”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长河里。”
话语越到最后，句芒的声音越低沉，越洪亮。
围绕在周围的松树开始疯狂涌动，以回应着句芒内心的不甘。
“咔咔”的声音响起，是树根破土而出的声响，堪比天高的穹笼彻底解体，整个旋松冲的松树，此时如同军队，整齐划一地朝着中心旋转冲去。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仿佛就要超越时光。
空气夹杂着泥沙开始流动，飓风替代了整片森林。
风暴之中，句芒双脚离地，不是依靠着振翅飞天——身下不断升起的巨大螺旋树干此时就是他的王座。
灵皇想要阻止对方，但是无数树干共同移动产生的巨大吸力让所有人不得不稳住身形，再加上风暴遮盖住了视线，他们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动作。
颛顼将破军插入地里以求不被卷走，现如今体力已经所剩无几的他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飞沙走石里，身影浮现，是一只树人。
颛顼下意识往地下看去，气在树人体内从内往外的扩散，就像蜘蛛那般遍布体内各处，而几道分路此时正一直延伸到底部，看样子，这个家伙应该是不大可能被轻易卷走的。
“颛顼阁下，走吧。”虽然有所变化，但颛顼听得出来这是句芒的声音。
虽然话里带有恳求的意味，但树人的行为可未必恳求，说话的同时，树藤已经缠绕住颛顼，准备将其扛在肩上。
颛顼没有挣扎，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与之争辩了，受伤的程度加上刚才损耗气之大，颛顼的双手已经不剩下什么力气了，但依旧把着破军不肯松手。
树人拽了拽发现拽不动，回头看见这一幕。
“这双刀就留在这里吧，相信我，会有用的。”
听到这话，仅是犹豫片刻，颛顼轻轻地点了点头。
确定破军孤独地插在地里不会被吹走，树人整个身形开始移动，在这场风暴的遮盖下，以它的速度，安全离开是必然的事情。
“你放心说话吧，这个风暴也是我布置的幻境，他们听不到的。”树人紧接着饶有兴趣地问道，“为啥这么听话放开你的心血。”
“信任你，你在大家当中总是最死板却又可靠的。”树人还贴心地给这个虚弱的家伙挡住了大批飞舞的风沙，颛顼这才得以放心说话，免得那些石头呛到了嘴里。
“哈哈哈哈哈，要不要这么肉麻。”
“你刚才是用了那一招吗。”
“嗯。”
“你为什么就是不走”
听到这句质问，树人现在更想皱皱眉毛表达自己的不满，当然，如果他有的话: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抱着赢下这场决斗的心思去吧。”句芒语气恢复到了他原本的恶狠狠，“你这个家伙，总是如此自傲！你当真以为这种自我感动式的牺牲就可以让所有后代记得了吗。”
“你就和伏羲那个疯子一样，真的以为我们会因为你们的死而痛哭流涕吗。”
“所以你就要来抢夺我这个位置吗。”
树人深吸一口气，是的，一棵树正在吸气，尽管句芒在通过着这棵木头与之对话，但颛顼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就和那沉寂已久的火山一样正在蓄势待发。
可是这一句话和巨石一样狠狠地堵住了火山口，句芒的怒火一瞬间被憋在肚子里。
“你们比我重要，不管是颛顼阁下您还是伏羲大人。”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树人又补充一句:“真的。”
“而且，咱们现在就是在和这群家伙演一出大戏，戏已经演到这一步了，如果他们今晚这次颗粒无收地回到他们的老巢，那么就这一切就没法继续进行，杀死混沌原初那一坨的计划更是痴人说梦。”
“这个计划从来没有其他战友和我说过。”说罢，颛顼沉思片刻，“我在火漠上见到雪航的儿子了。”
“哦。”句芒对此显得并不惊讶，“您早该在来这里时就跟我说的，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受了这么重的伤”
“也不全是”颛顼顿了一下，“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做什么？阁下你可是老大呀？。“句芒真心不敢相信这是颛顼能说出来的话，“我的路就要到这里了，什么底牌都使出来了，老家伙已经没有用啦。”
“别这么说”颛顼将头低下朝向树人的躯干，仿佛在阻止着什么东西涌出。
“那我该怎么说！颛顼阁下！不要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所哭泣！”
“我是旧时代的产物了，论辈分您应该叫一声前辈，但论实力，我甘愿称一句‘您’。”句芒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没有因为任何事情降下来。
“我这辈子曾经出于善良放走了那群后来烧死森灵们的人类，本以为会恨他们一辈子的我为了回报伏羲大人的恩情只好加入了保护他们的一方。”
“可是战后人类的贪婪让我根本想不到有那般疯狂，无数惨死的森灵灵魂来到我这里无处可寻，我只能将他们转化为气，以这种方式让他们和我一同活着。”
“我不否认我是个混蛋，我当时的自以为是害死了几乎我所有的同胞，甚至事后还帮助着他们继续杀害那些意见不一的同胞。”
“是伏羲大人和我说了很多，才终于将一直关住我的那个牢笼打开。”
“事已经至此了，再多的悔恨，再多的仇恨都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用于满足自己心中空缺的礼仪，不过就是自我感动。”
“因此我找到了这条道，我不再替这条路上死去的战友而悲痛，而是为他们而自豪。”
“伏羲大人走前和我说过一句话，而在真正面对死亡的这一刻，看见您，我才真正想通其中的道理。”
这条路的终点不必是我，但是通向他的其中一块台阶必然有我。
不知不觉，眼前的风沙已散，迎接他俩的是逐渐下沉的明月与满天星光。
“至于您，阁下，这里只有你我两个，比起我，死在这里是您的浪费。”树人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瘦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取了生命力一般。
原本它那粗壮得足以托起颛顼的树藤，此刻也开始不断地掉落着一片片破碎的树皮和木屑。
这些碎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同凋零的花瓣，散落在地面上。
伴随最后一根树枝悄悄地摔在地上，颛顼站在地面，树人在其生命枯竭的最后将剩余仅存的些许气注入到他身体里，虽然不多，但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了。
回头看去，支撑了他们一路的风暴终于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看来自然神的最后一舞就要在这里进行了。
最后句芒开始诉说时，他一直没有打断，而是耐心地停止，这个犟老头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断他那颇有理解的发言。
“自然神句芒，晚辈无以为报。”颛顼重重朝着来时的方向行礼，向着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怪脾气老头致以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