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火点 05
两人对峙，安静几秒。
许欣心咬了下唇，放弃了宛转相告，直接说出想法：“我觉得躲去国外，不是个好主意。”
“你这次去，是要和epic唱片谈判吧。甚至可能会打官司的。”她描述客观状况，“机场，酒店，律所，到哪里都会有很多媒体很多人。”
“我跟你到la去，还被媒体和粉丝拍到，那才真的说不清。”
这次换到李斯特沉默。
须臾，他忽然笑了下。
换了个姿势将手撑在颊边，他反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许欣心抬眼看他：“不怎么办。”
“对外口径，现在统一说我是嘉百乐的朋友，和你们只是工作伙伴的关系。所以最安全的处理方式，就是我真的当好这一个普通的‘工作伙伴’。”
“鉴于收到的网络威胁，我会向警方提请人身安全保护。”她已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线上说什么都算了，如果真有人敢跑到线下开盒，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不要顾虑我。”她垂下眉眼，“现在谈版权比较优先，媒体和公众群体，支持你的人越多，才会越轻松吧。”
默了片刻，李斯特道：“就这么办吧。”
许欣心刚想说好，就听到他说，“配个保镖团队，再多留几个人给你。”
许欣心：“……”
那不就，还是很招摇吗！
“那也不合适。”她轻声道，“特殊待遇本身就够可疑了。”粉丝都追咬着这点不放。
“明白了。”李斯特轻抬下眉，语气轻佻打断她，“你希望维系现状，划清界限，不希望我干涉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欣心觉得他理解偏了，“我想说的是，我们可能应该更多关注公众情绪。”
而不是冒着不必要的风险，把资源都耗在她这里。
“粉丝，媒体，舆论。还有什么？我得让他们都满意？”李斯特不以为然，将话题一转，“那你呢？”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唇角忽而弯起一个冷淡的笑。
“是不是所有粉丝都满意，你才会觉得开心？”
许欣心瞪大眼睛，“为什么要那么讲……”
明明她就不是那样想的。
“你听我说话呀。”莫名跟着焦虑，她也心浮气躁起来。
“我没听吗。”李斯特回她，“我听懂了，你想要我顾及粉丝感受，和媒体建立良好关系。”
他顿了下，笑，“……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那你呢。”又问一次。
“我紧张你，怕你出事。希望你平安无事，不要冒险。希望看到你在身边。”
“你听了吗。”
许欣心默了会儿，想这一间别墅的客厅，好像实在是太大了。
连带着李斯特的声音，听上去都显得有些缥缈，变得很有距离感。
“那就……”她轻轻地道，“没办法了吗。”
李斯特凝眸，望了她一会儿。
片刻，他突兀开口。
“公开吧。”
许欣心蓦地一愣。
想起前天她还提起过要不要公开，当时李斯特自己拒绝了她。
可是时移势迁，两天下来，舆论环境已和当时不同。
“这个也……”她犹豫了。
李斯特转开视线，点了下头。
“不行，对吧。”他替她讲完说不出口的话语，“我猜也是。”
轻叹口气，他起身向外。许欣心一惊，起来追上两步，“你去哪里？”
“回工作室。”李斯特没看她。他到玄关取外套，平静回她，“你不去，我改最早一班航班走。”
许欣心顿住，定在了原地。
她慢慢道，“……都这么晚了。”
“你要来吗。”男人转身，眸色深沉，定定望住她。
许欣心垂下眉眼，仍是摇头。
“我……我不想去国外。”她低落道，“美国那么远，我没有去过，觉得很害怕。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语言不通，什么人都不认识。”
“而且就算去到那边，我也做不了什么啊。要躲媒体，要躲粉丝，说不定还是和现在一样，不是在屋子里就是在车里，哪都去不了。”
被独自留在这一栋团花锦簇的豪屋里，就会分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个拖累。
想要帮忙却做不到，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即使只是普通地出门走一走，也可能会给所有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眼睁睁看着舆论一步步脱轨演变，看着滔滔不止的揣测和诅咒，无力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完全就成了一个吉祥物挂件。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明明只是想帮上你的忙。
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我……”许欣心闭了闭眼，艰涩出声，“我想去找邢若薇。”
她不敢看李斯特的眼睛，自顾自往下说，“白伊告诉我，商驰是她亲自在带，他个人相关的营销方案，都要经由她拍板。”
“我可以去找她。”她紧张道，“要么，她撤掉耀世的水军，管好他们自家的粉丝别到处挑事。要么，我就曝光他们两个。”
“反正，只要有一个新的爆点出现，就很容易覆盖前一个吧？……”
手腕被抓住，她被李斯特拽着一个趔趄，强硬带到他身前。
“别想这些了。”他不由分说道，“最近你状态不好。”
许欣心争辩道：“我不是……”
男人这次不打算对她放手。颀长手指紧扣她手腕，拉着她往外。许欣心拼命想挣脱他，但两人力量的差距悬殊，她纹丝不动。
“你放开我。”她又气又急，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外扯，不顾腕间被捏得泛红。
李斯特回眸看她一眼，眼神冷淡，指尖微松。
终于还是任她将手抽了回去。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许欣心抬手，搓了下被揉出红痕的手腕，只觉得很是无奈，“你就……”
她叹气：“不要再逼我了。”
两人站在玄关口，一个在外，一个在里。
夜的影子被灯光割断，也划出一道明暗疏离的界线。
半晌，李斯特的声音沉沉荡荡地响起。
“我逼你。”
许欣心一愣。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是啊。”男人舔了下干涩的唇，冷笑一声，“是我一直逼你。”
“是我强迫你告白，让你别无选择，非要你喜欢我不可。”
“你说，如果我没有逼你，你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心脏骤然被死死捏住，眼前视野微晃，许欣心不觉用力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提高了声音。
李斯特却往后退了一步。
“我也不明白。”现在他站到了夜色里，和月下幢幢的树影融作一团晦暗不明的黑，“……我们的恋爱关系，似乎给你带来很多痛苦。”
“如果不是我逼你。”
雾气沉沦的嗓音，听起来和月的影子一样不真实。
“……你还会。”
“和我在一起吗？”
许欣心很想要狠狠反驳他。
但她的眼前失焦模糊，心房用力地抽搐着。从未感受过的剧烈疼痛，窒得她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要这么说。
怎么能这样说她。
为什么会，这样想她。
玻璃……
啊，原来是……
她是个玻璃罐子，摔碎了。
透明的尖锐的，棱角锋利的碎片，深深地楔进了她的心脏，刺出几行腥色的血。
从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中挣扎出来，她抬眼。
远处引擎声轰鸣。
花园中已没有人了。
风将洞开的两扇大门推上。她一步步走回到客厅里。
最开始是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地就滑落下去，跌坐到了更柔软一些的，毛绒绒的地毯里头。
恍恍惚惚地，她觉得，她可能终于想明白一些事。
为什么李斯特会有那种过了头的保护欲。
为什么执意不肯接受留她一个人在国内。
为什么只是离开他的视线。
就会引发如此的不安。
过去的那些伤害，原来不是没有留下刺痕。
平时他都遮掩起来，只让她看到痂口上浓烈绽放的花。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在潮湿漫长的雨季，或是枝叶焦卷剥落的热夜。
那些伤口几度暴露，而她却没能够留意到。
……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才会说出那些不受控的话。
她听懂了。
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而且……
真的，好痛啊。
突如其来的两道泪水，直直从她的眼眶里扑涌而出，止不住地往下淌。
擦不干净，也喊不了停。
简直像两个关不掉的水龙头，许欣心不由得在心底自嘲。
她想，李斯特看得很明白，她真的是很能哭。
可是她根本都不会哭。淌眼泪的时间地点都不对，全错了。许欣心怨怨地想，这眼泪都和她一样莫名其妙，反应太慢，来得太迟。
但凡她能早哭个半分钟，都不至于显得自己那么冷钝无情。
任由眼泪胡乱流了一会儿，她不怎么清醒地去抓手机。
下午李斯特给她发的航班截图，最早一班是……明早十点。
国际航班进出口手续复杂，提前两个小时就要到机场。
没有时间了。
手机从她手里跌落，闷闷摔在地板上。
就算有时间又怎么样。
她有过那么多时间，却都没有留意到过分的占有欲原来出自无法被熨平的不安全感，而她生涩的表达，原来在对方眼中，意味着她的爱意只是模棱两可、随时可以抽离的浅薄情感。
可是，那也不能那么说啊。
明明她也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以前他说，她不够信任他。
所以遇到困境，才会总想着靠自己去解决，想不到向他求助。
可是你说我不相信你。
你又何尝信任过我。
我也想要保护你，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
就算是被逼的又怎么样。就算不得已必须要毫无准备地面对这些压力，我也想站到你身边，和你一起。
许欣心想，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李斯特。
她都根本不可能鼓起勇气，在那些满怀爱意的女孩子面前，说出真正的、喜欢的心情。
现在这样地质问她，说得就好像……
她根本就不敢付出，也没有勇气。
就好像，她的喜欢轻飘飘的不值一提，没有重量可言，也没有被他重视的价值。
以为难受一会儿宣泄掉情绪就好了，实际却事与愿违。明明哭得都没什么力气了，难过的心情反而只增不减。
为什么可以这么痛。
撕开胸膛，剖出血淋淋的心脏，完完全全交到爱与不爱的天平之上。
即使被判决下地狱也没关系。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那也……
太痛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
门声响动，午夜的风来回一荡。许欣心惊疑交加，倏地抬头。
一道颀长影子投落在地上。视线尽头，李斯特立在玄关，眸光垂落注视着她，反手慢慢将门带上。
两道视线一撞。
“你怎么……”
猛然一下回过神，许欣心忙不迭抬手擦了擦面颊，狼狈地将自己从地上支起。
她到底发了多久的呆啊。
被看到这个样子，好丢脸……
李斯特走近她，语气平缓，话语放得很轻，“忘东西了。”
“得回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