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火点 02
后来李斯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许欣心没有能听得太清。
想定睛细看社媒上的讨论，也做不到。点开评论区，白晃晃刺眼的屏幕上黑色铅字悄然扭曲模糊，叫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虽说戴了口罩，但这微不足道的遮挡，只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生效。
继蓝依岚之后，越来越多人顺藤摸瓜找到她。
微信，企鹅，工作号还有电话，哪里都被新消息和未接来电挤爆。
同事，同学，父亲母亲不着调的两个弟弟，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采访里互加微信的十八线艺人，租房时留了号码的房地产中介，看过她出镜的吃瓜路人，线下聚会脸贴脸说过话的其他粉丝。
凭着视频里的身形发型习惯动作，人和人之间的口口相传，随便什么打过照面的人，都能飞快锚定到她。
恍惚间她听到李斯特说：“直接压消息吧。”
没有余力思考，许欣心点头，说好的。
而后李斯特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听到什么都说好。
末了她勉强找回一点思绪，说自己太困了，想睡觉。
李斯特说，好。
……
不友善的流言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学校里传开的，许欣心已想不起具体的时间。
反正，比她以为的更早。
早在李斯特到学校找她以前，早到邢若薇拿偷拍照要挟她以前，就有同学在背后对她指指戳戳了。
暑期打工拿到一大笔奖金以后，有人说她在校外找了很有钱的男友，也有人说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
每到周末就往校外跑，三天两头消失不见去追行程，也帮着坐实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谣言。
另外也有传闻，说她在和糊咖小爱豆谈恋爱，出钱当大怨种养人家。
风声传到她耳朵里，许欣心只觉得这些谣言都自相矛盾，荒唐到不行。
却也没料到，同寝的几个朋友竟然也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说。
只是在追星而已，说开了就能解释明白。但那时候许欣心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能给上升期的李斯特添麻烦，什么送票给前排，应援给物料的事情，讲出来好像都显得给她特权。
口风不严可能对偶像不利，她一概三缄其口。
现在再想起来，她忽然怀疑自己。
保守秘密，到底是单纯不希望影响李斯特发展。
还是潜意识里，她也察觉到他的好意优待已经越界。
反复洗脑自己，告诉自己这只是偶像给普通粉丝的正常福利。
自欺欺人，将所有人都骗过去很久。
……
醒来后恍若隔世，觉得好像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许欣心勉力撑开酸涩的眼皮，发现熟悉的体温就在身边。
怔忪两秒，她翻个身，往李斯特怀里蹭。
闷闷抱住他，她不动了。
叫自己别去看别在意评论，却也难免有几句话顺风刮进脑子里。很多人在说凭什么是她，她不配，她也都看到了。
很巧。
从很久以前起，她也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目睹这些攻讦和嘲讽，无非也就是，再提醒她一次客观事实。
在旁人眼中，两人的距离到底有多遥不可及。
李斯特被她的动静弄醒了。睡眼惺忪间，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做噩梦了？”
那也不算是噩梦吧。许欣心没说话，埋在他怀里使劲儿摇了摇头。
李斯特懒着声，点她：“你半夜又哭又闹。”
许欣心：“……”
“听到声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李斯特道，“你就抓着我不让我走，还说梦话，一定让我留下来。”
许欣心愣住，“怎么会……”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许欣心还是很难相信。她不记得自己睡相有那么差。
她从他身上撑起来，瞪大眼睛，坚决反驳：“这绝不可能是我。”
“怎么不可能是你。”李斯特抬手，刮了下她鼻子，“明明那么爱哭，嘴还那么硬。”
不服气地瞪他几秒，许欣心软软地趴回去。
“你们调过监控吗。”她埋在李斯特怀里，身躯有些微地颤抖，声音也被挤压得支离破碎，“那支视频的拍摄角度……很可能是在滨江步行道上拍的。那个路段都有摄像头，找相关部门申请调一下监控，应该就能知道是谁拍的了。”
李斯特微叹口气。
“许许，你是不是又哭了。”
“这次是什么原因？”
许欣心还是摇头。
并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是她突然觉得，李斯特很好，而她自己，真的很不好。
简单吃过早餐，他们和黄瑞坤接通视频会议。
“许小姐。”黄瑞坤和她问早安，“青柠那边我们已打过招呼，说您到访，是路过帮忙，给百乐送东西，没想到倒霉遇到狗仔，蒙受无妄之灾。若有人再问起，我们对好口径，您也这样解释。”
许欣心点头称是。
台面上的说辞讲究体面，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一来，公司里人人都知道顶流家的经纪人亲自出面，帮她说了情。
是不是女友厘不清，关系匪浅直接押实。
看起来不仅是事假没必要自己请，甚至回不回去上班，好像都没所谓了。
李斯特将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来，声音很冷：“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来说吧。”助理将几张数据透镜图投到屏幕上，“第一批营销号大部分都撤了，但有几家装聋作哑，怎样都联系不上。”
“另外事件发酵得很快，也有大量素人博主参与讨论。这个是没办法的，人气摆在这里，公众也是真的关心这个话题。”助理表情无奈，讲话也很直接，“当然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继续沟通，给得够多没有什么办不到，就看怎么选了。”
许欣心望向屏幕，拧起了眉：“不愿意撤的这几家，都是耀世旗下运维的号子。”
助理点头：“许小姐看懂了。所以不是不想啃这块硬骨头，是真的结过死仇，啃不下来。”
“如果只是扒许小姐的身份，那倒也好解决。但……”
屏幕上数据翻过一页，现出几组“睡粉”、“特权滥用”、“x交易”等触目惊心的词条。
“现阶段，舆论节奏已转向探讨男艺人在个人生活方面的私德问题。前段时间商驰和谢峻荣遭到练习生指控，公众情绪被挑到高点，未能找到发泄出口。几家营销号目前口径一致，往这个方向带风向。网友哪管几家也有恩怨，撞上枪膛，乱棍一顿全部打死。”
“目前监测到搜索词条、话题讨论等数据，都不乐观。这种情况下，强行撤热搜压话题，也可能引起舆论反弹。”助理摊了摊手，给出结论，“可能需要改换新对策。”
许欣心沉默着呲了口冷气。
李斯特也没说话。他往前倾身，支着腮专注看营销人员专门挑出来示例用的恶言恶语。
黄瑞坤出声，打了个没什么用的圆场：“你这ppt，倒也不用做得那么血淋淋。”
许欣心抬手，扯了下李斯特的衣角。
“要不就……”她眨眨眼，不安地看向他，“就宣吧。”
“肯定会累及人气会掉粉，一段时间内公开活动都会有影响。”她就事论事，“但和选妃睡粉什么的相比，大家都还是比较乐意接受坦率公开正常恋爱关系的艺人。长期来看，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吧。”
黄瑞坤打量他们两个：“我同意许小姐的。”
“和这些人打无意义的消耗战，实在很没有必要……”他不悦皱眉，“再说，我们本来也不需要争这种毒热度、假流量。”
李斯特攥住她发凉的手指，镇定道，“再想一想。”
“你和坤叔，你们总是优先考虑我。”他垂眸看她，眼底温柔，“可是你要记得……公开了，回不了头的。”
“名字，过往的经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个人的生活，说出的每一句话。不管愿不愿意，从成为公众人物那一刻起，你都将被迫暴露在公众目光的检视下。会有无数人，全天二十四小时拿放大镜检查你的一举一动。”
“甚至是……”他顿了下，抛出个最极端的可能，“假设哪一天我们分开——”
“你都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他低声道。
闻言，许欣心胸口一滞。
她说不出话来，也没有能够立即回答他。
黄瑞坤随时应变：“这样也可以的。那就还是保守应对，尽可能谈吧，我也去找耀世的人聊聊看。”
下午晚一些，江滩1号外逡巡的狗仔被清理了一波，助理开车过来，接他们去见那位被送到警局的偷拍者。
探视窗口见到扎着高马尾的憔悴女生，许欣心没有太意外。
听助理那边说抓到是李斯特的毒唯粉丝时，她就有种诡异的预感，觉得说不定是“金牌小号手”。
于是提出要求，问能不能和对方见一面。
探视窗另一边，女生还是生日会时见过的那个模样。但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差。一张脸青白，眼晕发黑，见到她时扯起嘴角笑，人又止不住地发抖，局促的小动作不停，看着更像是想哭又哭不出。
“……还真的是你。”说话时她嘴唇不住打颤，“为什么来看我呢。觉得我很可怜吗。你这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更惨了。”
要面对她很艰难，但许欣心还是决定要把话说清楚。
她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开口：“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也算认识……”
“于理于情，至少我都有必要，告知你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