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环 12
夜晚短暂，却又漫漫地长。
许欣心以为，她本来不能算是娇气的性格。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稍微受了点委屈，吃了些痛，就觉得耐不住，就想放软下来靠撒个娇蒙混过关。
她声音都带哭腔，“我不要了……”
可是这次没有用。
明明平时再口是心非，都很听她说话，这回却怎样都不饶她。
“乖。”甜言蜜语的骗子，附她耳畔诱哄，“你会喜欢的。”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许欣心感到很不服气。
然而温暖的水流有如丝绸，轻柔将她包裹。鼻息间浮动着馥郁的木质香气，融入了清冽的柑橘调，浸过四肢百骸，拥着她坠落。
失去了反驳的气力，连意识都飘散，轻盈似一朵蒲公英散落。
遮光窗帘模糊了晨昏分界。
也让时间概念变得无关紧要。
许欣心掀起眼皮，恍惚以为时间尚早，天还未亮。
稍微翻了个身，她立刻觉得浑身沉重，哪哪都透着难以言说的酸痛。
习惯性地捞手机，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昨晚是从起居室开始的。
手机落在外间，没带进卧室来。
犹豫了一秒是不是该起身。
李斯特抬手，将她揽进怀里。
“不累吗。”
声音餍足，染上了些微的鼻音。
“睡觉。”
……还好意思问她累不累。
也不想想是因为谁——
被那熨帖的热意环抱着，倦意很快弥漫上头。放松了神经，许欣心由着自己舒展开来，昏昏沉沉睡了个回笼觉。
午后。
阳光折进长窗帘一角，摇摇曳曳，唤起来半梦半醒的人。
李斯特比她更早起来。他翘着腿坐在落地窗前，全神贯注在笔记本屏幕上，长指敲打键盘，时不时一阵不规律的轻响。
许欣心垂眸看看自己，紧了紧腰间的睡袍系带，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腿，别扭地踩住地面。
她慢吞吞地走近李斯特。
丝绸睡袍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绸褶涟漪一样地荡。
“……早上好。”捋过耳边落下来的碎发，她赧然道。
李斯特抬眸看她，眼底柔和。
“亲爱的。”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道，“这会儿已经下午了。”
许欣心轻眨了眨眼，不作声地端详他。
今天和往常不同，李斯特高挺的鼻梁上，居然破天荒地架了一副窄腿的金丝边眼镜。
镜片折光，浅琥珀的瞳眸微妙深暗几分。衬着艺术家那副不事修饰的乱翘卷发和那副重彩浓颜，竟让她看出了几分……
斯文败类的味道。
平光镜片下视线微动，掠过她墨绿色睡袍下露出的纤白脚踝，不自然地回转到她脸上。
他问：“感觉怎么样？”
语气平常，一副学术讨论的口吻。
许欣心不由得哽了一下。
……什么怎么样。
哪里有什么怎么样。
这都睡了半天懒觉了，她都还没缓过来，还觉得身体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种折磨人的热度。
她红了脸：“就，还行吧……”
腰和腿都不太舒服，但毕竟还算能独立行走。
可见并无大碍。
“我觉得，我大概是有点。”顿了下声，她避开李斯特的目光，轻声道，“……缺乏锻炼。”
男人凝眸望她，不由失笑。
放下电脑，他过来，将她按回床上。许欣心现在对亲密互动有应激反应，李斯特的手臂一触她膝弯，她立刻礼貌推辞：“没事的，我自己来……”
他停下，“不是说要锻炼？”
许欣心：“……”
这和她说的不是同一个吧！？
“你说，还行。”他将她掖回被子里，“说明还有提升空间。”
许欣心无法作答。
她觉得现在已很吃不消，再提升的话，怕不是……
左顾右盼，她装什么都没听到。
李斯特俯身，亲了下她额头。
“吃什么？”
许欣心看他，“什么都行。”她不挑的，也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只是……
抬眼望了望李斯特，她忽然抬手，将那副金丝边眼镜轻轻取下。
漆黑羽睫一闪，清透的浅色瞳眸微讶，玩味打量她。
“下次不要戴了。”许欣心转开视线，唇角悄然弯起个弧度，“……然后，最好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戴。”
李斯特抬了下眉，若有所悟。
他答非所问，“那，准我在……戴？”
那几个字被他咬得很轻，但许欣心还是听清了。她急忙去推他：“不是有事忙吗，别管我，你快点去吧。”
瞟了眼桌边的笔记本电脑，她的语气不自觉透出几分嗔怪，“就是今天不都周六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工作的……”
李斯特笑笑，折身回去。
他说：“收尾。”
哦，这么说就明白了。
是在和手底下的人沟通，处理昨天那一场闹剧的后续吧。
没再多问，许欣心很安心地窝在房间里，吃了顿丰盛的早午餐。
而后才又想起来，被她落在套房外间的手机。
也想起来，昨晚她原本是想要和李斯特分享大五一夜翻车、而创造超新星那一桩陈年公案，在漫长六年后，终于有了一个说法的好消息。
但就在高铁出站口见到李斯特的那一刻。
她把这些事全忘了。
全都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净。
李斯特本人，就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身边。
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疑神疑鬼的猜测，毁誉参半的说法……
甚至是她打心底一直憎恶、痛恨，恨不得他们直接原地消失的大无限时代——
那几个为了利益，随时可以对朋友插上两刀的背叛者。
忽然之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日光倾斜，为窗下挺拔的人影勾出一层绒绒软软的金边。
拿了手机粗略扫了下消息，许欣心将手机放下一旁，绕到李斯特身后，无声抱住了他。
修长手指握上她的手，“怎么了？”
许欣心摇摇头。
弯身下去，小动物似的，她蹭了蹭他的颈窝。
没什么。
就是觉得，能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更晚一点，许欣心说要给母亲伏方仪打个电话。昨天晚上伏方仪拨了两通语音过来，她都没接到，这会儿还是得回电话报个平安才行。
李斯特听她说着，起来要去拿外套，想把空间留给她。许欣心执意拽住他，说没有什么特别要讲的，没有回避的必要。
她打回去，这一次没有等得太久，电话接通。
手机听筒里先扬出来一顿絮絮叨叨的抱怨，指摘她又玩失踪不顾着家里，念叨有多担心多挂念。
许欣心听完，情绪平静地问她，“所以妈妈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呢？”
伏方仪给她一句话堵死，尴尬默了片刻，放慢语速道：“我看到那个新闻了。”
许欣心微微睁大了眼睛。
“栩栩，过年那会儿你突然说有事要回公司加班，是不是就是新闻上这个事？当时在你手机上看到那个‘热搜’，妈妈去搜来看了。有个叫‘大无限时代’的组合，还有个叫安蔻的女孩子……”
“妈……”许欣心喊了她一声，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次他们这个丑闻能被媒体报道出来，你也努力了对不对？”伏方仪的情绪明显地有些激动，“妈妈以前说你就是为了追星，是妈妈说错了做得不对……”
许欣心缓点了下头。想起来对面看不到，她又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算是吧，但是也不能那么说。”她解释实际情况，“我只有参与一小部分。主要是多亏了……很多朋友的帮忙，还有那个女生她自己够有胆量。”
“那做了就是做了，没有与多与少的说法。”伏方仪很高兴，“什么时候有空了，给妈妈仔细讲一讲？”
奇妙的情绪满溢而出，满满一捧甜蜜的跳跳糖，在她的胸腔中爆开。
恍神片刻，许欣心离开书桌，握着手机往外走。
“下次吧。”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今天比较忙，暂时腾不出时间……”
吧台后方，李斯特无所事事，正往手边的琥珀色冰饮里钳一块剔透方冰。
两杯调制酒旁，立着一瓶芝华士，倒卧着一听梅子色的铝合金可乐罐。还有一只写满英文的进口食品罐头，起开的金属盖里满盛着吸饱了工业糖精和色素的樱桃。
许欣心好奇道：“你还会调酒哦。”
电话那头的伏方仪听出端倪，突然提起十分警惕，“你那边有人？栩栩，你和谁在一起？”
许欣心想，以李斯特的听力，这个距离，他准定能听得到听筒里咄咄逼人的话语。
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眉头都懒得抬一下。
新的一块方冰，沉入另一杯酒中。
接下来轮到罐头樱桃。塑料红的果实卡在杯沿，被吧台上悬吊的灯照得油光透亮。
许欣心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妈，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呢。”
没等对面反应过来，她迅速打出下一张王炸：“你也认识他的。”
虽然不是一般状况里理解的认识……
但她也没说错嘛。
两颗樱桃都卡好在了杯沿。李斯特曲指叩了下杯壁，推过一杯酒给她。
“我们在约会……所以今天，不能和您多说了。”许欣心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冰凌凌的杯壁，感受了下那份沁凉的温度，“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伏方仪没找到能插话的机会，电话就被她摁掉了。
发出个卖萌的表情，给手机关了静音。
许欣心捧起眼前的酒杯，凑近打量：“这不可能是我买的那一听吧！”
“怎么可能。”
两只玻璃杯，撞出一声清脆的响。
李斯特笑了笑，随意道：“你买的那个，很快都要过期了。”
樱桃味的可乐，她喝不惯。
兑上酒精冻过冰块，樱桃烈酒的吻，浅尝一口微醺欲倒，倒是别有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