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环 02
自高处往下望了一会儿，街边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个形貌稀松平常的男人，拉开车门上去。
车头灯亮起，毫不留恋开离了筒子巷。
许欣心呆立一会儿，想有可能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
她慢吞吞下楼梯。回家路上没什么风吹草动，但怀疑的念头一起，看什么人什么车都觉得不对劲。
到家后，她想了想，划开手机给李斯特发消息。
「一闪一闪：我妈刚说明天和我打视频，明晚我先不过去工作室了」
最近不加班的日子，常常是她下班后转道去李斯特那里。
但现在可能有人盯梢，最好还是先缓一阵。
李斯特的回复在半夜来。
「astro旅行家：需要帮忙？」
她家里大致是个什么情况，新年过后，李斯特差不多也理解了。他知道许欣心平时和家里几乎是断联状态，基本不会主动和他说起家人之类的话题。
所以一旦说到要和家里联系，那可能就没什么好事情。
觉得有点愧疚，许欣心飞速打字，“没事，就是她说想我了”，用临时现编的借口，一笔带过。
后面几天，上下班和出采访时许欣心都格外留心，注意周边是否有停泊着的可疑车辆。
毕业后她进超快点传媒工作室，入职后在前线做过大概快一年狗仔工作，知道跟踪盯梢时为了防止被目标发现，狗仔或者私家侦探常常会准备多种交通工具，肉身、摩托车、汽车挨个轮流换。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等。摄影大楼，酒吧，别墅外面，找个地方一蹲一整天，一追一个月。
跟踪和反跟踪，比的其实是谁神经先一步松懈。
一周下来，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对方似乎没存着更激进的打算，也就不容易暴露自己。
偶尔，她还是会有那种被视线盯住的感觉。但很容易摆脱，于是也就拿捏不定是真实还是错觉。
也许就是太紧张了。
一个半夜，直播节目组的leader给许欣心打了一通紧急电话，叫她明天去《超能少女团》二公舞台录制现场，帮生病的同事顶个班。
“群拉你了，资料现在给你，好好准备一下。”leader心急火燎地嘱咐她，“这期约好了要做大五那两位的直播间访谈，你也知道他们的咖位，绝对不能出差错……”
大五。
大凶。
堪称午夜凶铃。听到这俩字，许欣心当场就给吓清醒了。
生怕她没听懂关键词似的，leader还特别强调一次，“噢，就商驰和谢峻荣那俩。他们的专访很难约的，这次应该是为了推广自家的秀综，才同意给几家都腾出十五分钟。”
许欣心深呼吸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这个，我可能不太行……”
“哎，我也不想半夜打给你的。”leader的声音也很无奈，“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谁敢鸽他们啊，就当帮我个忙吧，好不好啊。”
许欣心很想说她露面去做专访，说不定比放人鸽子还糟糕。但个中缘由，不足以为外人道。她沉默不语，就被当作是默认。
按掉电话一看，她人已被先斩后奏拉进了合作群。
「无限超能小孙：来了来了，这我们明天的美女记者小许一闪一闪，认识一下哈」
受不了地拍飞手机，许欣心一头磕在桌子上。
啊啊啊，好崩溃，好恶心。
群里，大五经纪人孙浩浩仍在喋喋不休。
「无限超能小孙：来来，这几个链接可以看看，都是许记者以前做过的节目……」
「无限超能小孙：[困惑]？」
「无限超能小孙：有点眼熟啊……许记者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可爱][可爱][可爱]」
是的，见过的。在时尚盛典后院的假山上，被您抓了个正着还被训了一顿。
许欣心脱力抓起手机，果断回他一个林黛玉进贾府的表情包。
「无限超能小孙：哈哈，不好意思，搭讪的开场白是有点老套了哈[害羞]」
在写字桌呆坐了半晌，许欣心点开群列表，将群里所有人挨个戳开头像，细心检查了一遍。
毫无意外地，商驰和谢峻荣都在群里。
……只要他们或者助理留心聊天，看一眼她的采访视频链接，她大概就会被直接认出来。
看完资料切回到群里，商驰本人在群里发了个笑脸，说“幸会”。
温和得体，又保持居高临下的距离感，礼节无可挑剔。
可能是没看视频链接，也可能是和她互演，什么情况看不明白，不知水多深。
他一说话，其他人就跟见了天君下凡似的，深更半夜一个个冒泡出来，忙不迭地她，让他们彼此认识认识，明天打开心扉妥善沟通，合作愉快。
应付完这一波消息，许欣心将手机捏来捏去，也没想到临阵脱逃的办法。
末了，她哭丧着脸往被子里一埋。
本想睡一会儿起来挑灯夜读背提纲，谁知心情太丧，不知不觉就梦周公去了。
早上她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手忙脚乱翻采访提纲出来填鸭一般往脑子里装，跌跌撞撞出门时嘴里还在反复背诵和大五沟通时要注意的禁止事项。
左右也躲不开了。
尽量糊弄过去吧，她麻木地想。
《超能少女团》平时都在耀世的演播大楼录制，早晚有摆渡车接送练习生们往返一公里外的宿舍。
大造型间里，女孩们三五成堆等着做造型。还没排上造型师的练习生们，要不就是在隔壁练习室拉伸开嗓，要不就是和队友讨论演出细节，彼此打气。
和屏幕上看到，大浓妆却缺乏特点的女生不同。
活生生的每个人站在面前，各有各的张牙舞爪，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
训练营作息早起晚归，高强度训练和苛刻的训练条件压迫下，女生们聊什么都要带上一两句“睡不够”“昨天轻了两斤”“腰腹超痛”的吐槽。
一个个都不轻松，看起来却都似山林中年轻漂亮的牝狼。眼睛闪亮，燃着野心或是火光，满盛想要一口咬死梦想的热切渴望。
经过大练习室玻璃幕墙，许欣心瞥见两道熟悉身影。
领队的是安蔻和刘佑悠。她俩带着b组其他练习生，跳一支大开大合、相当有力度的性感舞曲。
刘佑悠穿一条白纱芭蕾长裙，天鹅颈修长，气质秀美。安蔻穿深玫瑰色的短裙，硬质欧根纱质地裙摆怒放，身形有致，又倔又艳。
破碎的白玫瑰，欲望的红玫瑰。双方竞相争艳，舞台张力十足，谁都没输给谁。
许欣心驻足，看完了这一支舞。
乐曲停下。安蔻一步退开，忿忿然道，“不对，那个地方你俩又错了。都说好多次了，开得够大才到位。怎么就是那么软绵绵的，没吃饭吗？”
刘佑悠抬眸正想说点什么，却意外看到许欣心，也瞥见她手上装着品牌logo的麦克风。
她看到镜头，于是亭亭走近，眼睛亮闪闪的，”怎么是你？”
安蔻闻声，扭头顺着她目光往外看，一时瞪大了眼睛。
“你干嘛啊。”她哼哼唧唧地，“她是我朋友！”
刘佑悠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许欣心举起麦：“刚才看到你们彩排，感觉这个舞台非常有新意。怎么会想到采用双c位这种形式的编舞？”
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围上来，叽叽喳喳。
“能说真的吗？”
“吵架啊。”
“害，她俩每天都在吵架。”
“开头我还很紧张，后来就习惯了。”
“吵来吵去没结果，都有道理，谁都不服谁。”
“没办法，只能各让一步了。”
刘佑悠说，“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势在必得。”
安蔻撩一下头发，“我觉得以我的实力，我必须得在a组。”
刘佑悠看看她，道，“时间不多了，再来一遍吗。”
“好讨厌，好累……”安蔻抱怨，“哎哎，喂，你们都清醒点啊，不要再出错了！”
练习室里音乐重起，直播镜头移开，许欣心望着镜头，笑着说，请所有人和她一起期待，这一对“双生玫瑰”领衔的正式舞台。
午后，大五专访时间将至。
商驰和谢峻荣大约迟了几分钟到后采间，孙浩浩和另一个助理陪着，蹲守在房间另一侧死角。
许欣心定了定神，起身问好。
商驰脸上挂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松走近她，张开双臂。
“许记者好久不见。”他语气亲昵。
镜头之外，助理惊掉了下巴，孙浩浩面容骤然扭曲。许欣心愣了一愣，抬手慢一拍，整个人被商驰虚着抱了一下。
许欣心：“……”
这特么是什么？？？
太歹毒了！
这是想弄死她吧。
撒手放开她，谢峻荣冲她wink一下，笑意暧昧，“又漂亮了。”
许欣心：“…………”
对面，助理和孙浩浩一脸癫狂，眼神不安地打量她，又疯狂敲手机，大概是在报告风险。
而演播大楼外，白天黑夜都有大五的狂热粉丝驻守，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和他们见一面。
这俩人新仇旧恨，显然是借刀杀人，存心要搞她。
都疯了。
今天她还能活着回家吗？
“一面之缘……”她逼自己抬起唇角讲场面话，而后免掉所有不必要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大无限时代的监修工作向来做得很细，这场专访，每个问题和答案双方事先都敲定过。
这一部分顺利进行，没出新的差错。
只是过程中，这两人坐在长沙发上，一个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支在下颌。另一个往外靠，胳膊搭着沙发背，刻意地松弛。
每个角度都透露着紧迫，俨然一副捕食者的姿态。
一场事先排演的台前秀，许欣心按部就班走下来，紧张到嗓子直发干。
这两人身上，她感受到的是强烈的攻击性和敌意，还有微妙玩味的恶意。
但他们的动作表情，落到工作人员和众多粉丝的眼里，瞬间就被解读出了诸多不可捉摸的意味。
「这女的谁啊！？她和我哥很熟吗？？？」
「茶不茶啊……你看她还往后躲，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这样直播？」
「青柠炒新人吧，能怎么，又一个蹭我团流量的呗」
「丑死了丑死了，丑八怪，呕」
「表情都那么严肃，不待见节目方的骚操作吧」
……
下了直播，一通电话倏然打进来。
leader的声音在许欣心耳边爆开，“你在干什么？你认识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许欣心点头，又摇了摇头，尽管那头的人什么也看不到，“我……”
那边勉强才克制住怒火，压下声音提醒她，“你上热搜了。”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她补充了一句，“都在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