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雾海 16
“别想了。”李斯特出声，打断她盘绕不清的思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
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是热的。许欣心任由他抓着自己往外走，唇边苦笑一下，轻声道，“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明明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成……那个去敲门闹事的中年女人是你找朋友安排的对不对？她明显是故意引开那群保镖的，否则我可能都接近不了那栋别墅……”
回头扫一眼客房，她摇头，“我自己一个人，肯定也没办法把她带出来。就算带出来了也只会想到送她去医院然后报警……”
丑闻曝光出去满城风雨，毁的只有女生的名誉和她才刚起步的职业生涯，而耀世只需轻易操控舆论，就能将风波压下去。
李斯特定住，转回来望着她。
他口吻淡淡，“还有呢？”
许欣心微叹口气，“我是说真的。我现在就是，觉得自己特别蠢。”
“且不说能不能拍到干货，就算真的拍到料了，发出去曝光有舆论声量，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能拿他们怎么办？这些事情曝出来，都不一定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反而是受害者……几乎肯定一定会遭受到网络暴力和后续的二次伤害。”
“有什么意义呢。”她轻轻道，“很多余，也很无聊。”
李斯特放开她，“行，我明白了。”
“……？”许欣心一时没反应过来，脑门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明白什么了。
她一点儿没明白。
“你状态不好。”李斯特语气肯定，“所以，不能放你一个人回家。”
“留下来吧。”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上一个理由。
“——那个女生醒来后，一定也希望能见到你的。”
稀里糊涂地，许欣心就被他说服了。
进到客房后，她回过神，想自己可能的确是状态不好。
否则怎么会被轻易牵着鼻子走，答应留在这么浮夸的豪宅过夜。
早过了平常睡觉的时间，被子和床垫绵软得像云。许欣心躺下，倦倦阖眼。
黑暗中，陡然浮现出阳台上白惨惨一道鬼影。
睁眼拍亮夜灯，她缓出一口气。
留下一室暖融融的灯光，她再次闭眼，逼自己入睡。
这次看到的是女生踉跄跌落，撞她满怀的画面。当时场面慌乱不堪她什么都没留意，闭上眼每一个细节却都被无限放大清晰。
膝盖和手肘上的不明淤青，被墙壁和廊柱擦破的豁口。刮开毛边的蕾丝裙边，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情，抓住她时指甲嵌进皮肉里，声音无声破碎，呼喊着救救她，救救她——
许欣心睁开眼睛。
她想，自己今天是别想睡着了。
犹豫片刻，拿过枕边手机。
想发消息问李斯特睡了没，目光却停留在了三点半的时间戳上。
……这时候问有没有睡，不就是不让别人好好休息的意思吗。
这样做，太冒犯，太没礼貌了。
消息打到一半被她删空，手机也放回原位。
就这样放空大脑，又躺了一会儿。
终于还是起身。
蹑手蹑脚到门边，她尽可能轻地，将门拉开条缝。
走廊对面，主卧的门缝中隐约漏出一隙透亮的光。
呼吸轻滞一秒。
想敲门的小人和想缩回去的小人突然冒出，在许欣心头顶霹雳啪啦地交火。
一个玩命怂恿她别怂就是干，另一个拼死劝谏她别那么莽撞轻浮。
这个时间，去敲别人卧室的门。
那算是什么呢。
可是望着那道光，靠近的念头一升起来，就再也按不回去了。
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她扶着门边，就那样站了一会儿。
直到那道细弱的光熄掉。
她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会可该回床上去了。
却听得吱呀一声轻响。
门拉开。
撞上李斯特微讶目光。
他应该也是要睡了，这会儿身上披了件墨玉色的长款睡袍。前襟一抹深v松散开到腰际，只一眼看得许欣心魂飞魄散。
感觉看哪都不对，她慌张转开视线，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没有，我没有出来要做什么……”
李斯特：“？”
“啊，洗手间！”她想到个蹩脚的理由，“我在找洗手间……”
男人轻拧了下眉，困惑道，“你的房间里，就有啊。”
许欣心：“。”
“那，那就。”她抬起唇角，僵硬地笑了笑，“……晚安？”
李斯特挑了下眉。
“你到底出来干什么的。”他不留情地拆破她，“该不是害怕到睡不着——”
他笑，“想让我唱个摇篮曲？”
许欣心瞬间大窘，脸红红地反驳，“才不是那样……！”
谁要摇篮曲哄睡啊，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好遗憾。”李斯特感叹一声，“那就是，想我了？……”
许欣心默了声，咬住唇悄悄偏开了脸。
原来是这样啊。
是，想他了。
心里是什么情绪，她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李斯特垂眸笑了笑，拦腰一下将她抱起。
许欣心惊了一声，“是对我恐高有什么意见吗为什么总扛我……！”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让她离地悬空前都不说一声，她又不是一个沉默的沙袋！
“怕你改主意，下一秒掉头就跑。”李斯特将答案抛还给她。
许欣心：“……”
被迫在被子里乖巧躺好，许欣心看着黑暗中不甚清晰的天顶，不禁有感而发：“我终于也睡上五百平方米的大床了。”
李斯特：“。”
“真的好大啊。”许欣心在被窝里挪了两下，蹭到最边沿，将胳膊从被子里探出去，打直，差不多正好戳到李斯特肩头，“你看嘛，这都一米多了。”
李斯特冷笑了声。
“如果你不困，”他拖长声，带着点威胁的意味，“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许欣心一下缩回手。
挺得笔直笔直，她闭上眼睛。
黑暗中一道白影浮现，她抖了下，刷地睁眼。
“我……”对自己的状况很迷惑，她有点理不清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一闭眼，就会看到刘佑悠在我面前，从别墅二楼跳下来的画面……”
明明这也没有什么呀。
没有人身事故，她们也顺利逃脱了。
总反刍这个画面，搞得她好像有多脆弱似的。
“唔……”李斯特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听着像ptsd。”
“这也没什么，很普遍。”他轻描淡写地，“过来点，让我抱抱你。”
许欣心红着脸，小心翼翼往回挪。
偌大的床上，横亘其中的空白区被填满。比她更高几分的体温从身后灼上来，倏忽将她环住，没再有更多的动作。
一瞬的战栗心悸，随着安静的呼吸声逐渐平复下去。
许欣心试着闭了闭眼睛。
黑暗中的白影子缓缓地溶解消淡了。女生扭曲惊恐的面容远去，她被强吊起来的气力也一点点被抽走，消散在回温的四肢百骸中。
……好温暖。
睡梦中她无意识往后蹭了蹭，和那怀抱贴得更紧了些。
次日。
许欣心迷迷糊糊睁眼，先撞入眼帘的是一道修长后颈，还有一道延伸至睡袍深处的劲瘦脊线。
男人灼热的吐息垂落在她颈窝，而她自己不知何时翻了个面，以一种考拉抱树的姿势，手脚并用挂在了李斯特身上。
许欣心：“！！！”
不是，这也太丢人了吧……
不幸中的万幸，先醒来的人是她。
轻轻将李斯特扣在她腰上的手掰开，许欣心小心翼翼抽身出来，拍拍自己的脸，略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李斯特伸手，一把将她捞回怀里。
许欣心：“……”
“许许。”他轻声念她名字，“你很好。”
闻声一怔，许欣心扭头，“醒了吗？你……”
漆黑长睫垂落着，呼吸平缓，怎么看都是还在睡的样子。
“你特别好。”他用一种平时很难听到的温柔语气，细腻呢喃一声。
清晨重归宁静。
没来由的一句话。
许欣心却，完完整整听进去了。
就像是魔法一样——
昨天纠缠她不去的负面念头，不知不觉消散在了天亮前。
她忽然间就觉得。
也许自己，的确并没有那么糟糕。
吃过早餐，许欣心经医生允许，去到客房看望刘佑悠。考虑到有可能要保留证据的情况，医生仅止给她打了针做了外伤处理，其他一概都没有碰她。
于是现在，躺在床上挂着吊瓶的刘佑悠，仍穿着昨天那身凌乱的蕾丝衣裙。整个人显得破败又美丽，看上去很令人心疼。
听到声音，她睁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许欣心，直至她在床边停下。
“你……你没有报警。”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谢谢你，我谢谢你。”
许欣心点了下头，按照正常程序问候她，“你现在怎么样？”
“我能走吗？”刘佑悠答非所问。她看着许欣心，眼神殷切，眼底隐有泪光，“能不能拜托您行个方便，送我回去呢？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擅自离开训练营的。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要是再不回去，我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你手不要抬太高。”许欣心垂眸，握她的手缓缓放平，又捻一下输液管调整了下速度，“回血了。”
“我觉得我差不多好了。”刘佑悠顺着她目光抬眼看输液瓶，“我在梦里给自己动手术了。”
许欣心沉默片刻，道：“你真的不打算报警吗？”
刘佑悠不说话了。
她频繁地眨了几次那双水汪汪的鹿眼。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出来。”她说，“我是不是疯了呢？你说，我为什么要跑呀？”
她弯唇笑，颊边浮现出一个甜蜜的梨涡。
许欣心却觉得，她这一副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哭。
“回去以后我怎么办呢？”漂亮的女生非常用力地撑大了泛红的眼眶，“那可是我们的制作人呀。”
她笑着，“我现在回去道歉，你说还能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