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雕竹归
泠偰拿起摊子上的毛笔,他随意地蘸取墨水,摊子上还有没有提字的灯笼,他自信地拿起。
他笑道:“既然是你这的灯笼就行,那我自己提笔作诗就行。”
他不等商人反应,他边写边念道:“故山白云间…”又提起另一只灯笼,“望极云深不知处。”姿态好生潇洒。
直到泠偰写完最后一个字,泠偰豪迈一点,他有些急眼道:“你又怎么能证明你写的诗能对应我说的象征词呢。”
泠偰并没有回答,先是提起灯笼,辉黄的灯火点耀着泠偰的脸颊,貌似灯笼都有灵魂般,他举起,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周围人纷纷投来赞扬的目光,有个雄厚的声音传出:“早该治治这死骗子了,要不是这壬国南城的规矩,我们早把这骗子打死了。”
围观的人异口同声地赞同。
被骗的人无一不是倾家荡产或是传家宝落进他口袋之中,被骗的人回家也只能挨一顿打,受一肚子气,也得亏这奸商聪明狡诈能够骗去这么多钱。
朝煟站在一旁望着此时的泠偰,他心想:没想到泠偰认真起来这么帅。仿佛是他把商人的自尊踩脚下,他扬眉吐气地道:“活该你个奸商!”
泠偰提着灯笼走向商人,挑衅笑道:“这句诗的含义是昔日林山在白云之巅,极目眺望,云深而不知其所在。”他又转身向大众,身姿傲然,道:“层岚是不是对应了重山叠岭,天波又何不为对应了云深,浮生又称往昔。”
他转身一步步逼近商人:“你又没说具体深意,只说对应,你也说了只需要是你摊中的灯笼即可,又没允许我不能提笔作诗。”
商人似被逼得走投无路,额角冒出一滴冷汗,平日他欺骗百姓,仗着壬国的法令,到处骗取财物,这次遇到了泠偰二人算是倒上大霉。
如今懊悔的只有自己了。
曾经他骗取过一位无望门弟子的玉佩,这次他又遇上了无望门的弟子,想着曾经的“光辉事迹”,又自信了起来,故意吸引二人前来此处,没想到是个硬茬。
身后仿佛有一堵墙,他僵直地站着,伪笑道:“这位公子,没说不行啊,你看你这不是猜对了,我这就把白玉佩给公子您。”他慌忙地从荷包中拿出那枚玉佩,手颤颤巍巍地递给泠偰。
泠偰接过,他扭头看向朝煟,此时朝煟已经怔住了,过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泠偰,我怎么没想到呢,居然还可以这样。”
泠偰悠然道:“钻牛角尖罢了,接着。”说完他将玉佩甩给了朝煟,朝煟立刻接住。
朝煟拿在手中端详,他只读过一点书,说不出什么好话,便开口二字:“好看。”
泠偰居高临下般看着商人,凝声道:“离开这里,别让我再见到你。”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像冰封的湖面荡漾不起一点波澜。
明明泠偰戴着眼罩,声音清冷,什么也没做,但商人能感觉到泠偰溢出的杀气。
商人心里默道:真是他妈见了鬼了,早知道昨天我就应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赔了块玉佩,这个人他娘的还想杀我,无望门的人都这么死心眼吗?
他嘴唇微微颤抖,泠偰没有再管,他拉着朝煟的手道:“走吧,你不是说去南封树处祈福吗?”
朝煟这才回想起,他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商人,与泠偰径直向南封树走去。
商人缓了口气,拳头早已捏紧,但泠偰绝对不是无望门普通弟子,他面如死灰地收拾着摊子。
壬国人看商人被教训了一顿,开始对商人嘲讽,铺天盖地地传来一声声尖锐的话语。
商人只觉得丢脸,灰溜溜地提着自己的破东西逃走了,众人这才散去。
朝煟佩服道:“厉害厉害,这枚白玉佩也真是好看极了,估计是哪个人的传家宝被他骗去,真是为那个人感到可惜。”紧接着他叹了一口气。
泠偰双手环胸,轻声道:“这是无望门一个弟子所携带的玉佩,但是很老旧的一种款式,现在无望门弟子的玉佩是这种。”泠偰从腰间携起玉佩,翠绿浓郁明亮,似静谧幽深的湖水映照整个苍穹,夜凉如洗。
不同的是,雕刻的是一朵梅花。
朝煟将两块玉佩对比了起来,一块似寒冰,一块似翡翠。
他羡慕道:“我们顺彰门的玉佩就是这种黑黢黢的。”说着他拿起自己的玉佩,又道:“还雕刻的是枯木,我真的怀疑顺彰门门主的审美是不是也有一点问题。”
“确实。”泠偰看着朝煟的玉佩,心想:这老东西的审美还是这样。
朝煟将白玉佩放进荷包中,双手扶着后脑勺,仰头看向黑夜,星星似乎比不过这满街灯火。
“早知道我去无望门了。”朝煟可惜道。
“你不适合无望门,去了也不会让你进入内门。”泠偰直言不讳。
朝煟随即抱怨着:“每次都这样…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泠偰不言,朝煟又继续说道:“感觉这金陵街也没有好玩的。”
“你只是放了个河灯,猜个谜就走了。”
“哦…”朝煟越来越觉得他说话不顾忌,还非常的直男。也不知道他对那个商人说了什么,那商人居然直接跑了。
朝煟眼神看向泠偰,发现泠偰正在摩挲着玉佩,他立刻又扭过头。
他心想:没想到这家伙还会想家。
其实不然,他只是想起某个人。
“你家是怎么样的。”朝煟问道。
空气似乎安静了下来,行人也渐渐减少。
泠偰沉默片刻,道:“我一出生就是在无望门。”
朝煟道:“那无望门怎么样。”
泠偰思考片刻,道:“不怎么样,弟子们除了修行,就是往长白林山跑去修行。”
朝煟觉得好没意思,天才们平时都不娱乐吗?他又道:“你没朋友?”
“我有啊。”
“那你和你朋友也是一起除了修行还是修行?”朝煟好奇道。
“倒也不是,整天盘算着怎么看到我的眼睛。”泠偰盯着朝煟,直言不讳道:“就跟你一样,一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朝煟长久的以来的心思被戳穿,他愣了一瞬,羞耻道:“谁想看了!而且一个眼睛而已…”
对,他想看。
“后面我给他们看了,以后也给你看看,怎么样?”他挑逗着朝煟,他知道朝煟没法拒绝。
果然朝煟嘴角上扬,道:“你说的,别反悔。”
“不会,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路途间嬉笑谈常,顺路去了南封树祈福。
南封树的宏伟壮观不减泠偰当年来此地所见到的南封树,甚至比从前多了几分威严。
泠偰道:“看来比以前好许多。”
朝煟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来过?”
“我以前来过壬国就肯定会到南封树这里。”泠偰道。
“对哦,瞧我这脑子。”朝煟轻敲了自己的脑袋,他又道:“那你知道怎么祈福吧。”
泠偰道:“知道。”但泠偰笔直站着,并未有祈福的意图。
朝煟看着有点疑惑,两人对视着,道:“那你怎么…”
“那你怎么不祈福”还未说完,风将淡凉的清香卷进辉云,从上而下,跳进茂密的绿集,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奇迹”,唯有朝煟不解疑惑。窸窸窣窣,微小璨璨的碎花飘散在空中。
泠偰笑而不语,白羽从他手中的羽扇飘出,似同柔美的白线,他踏在白羽上,身影朦胧又温柔。“这是…做什么。”朝煟惊道。
众人见一袭白衣飞扬于落花之中,白袍飘荡,在漫天散花中惊鸿一瞥,只见…
只见他纤手夺过一枝完整的红间粉白的花。
像神仙下凡,众人好奇看去,泠偰手轻轻婉动红结,一眨眼添上星灿。
众人惊呼,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摘到一朵完整的花。
他弯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手绽绯华。
递出那枝从晚风卷夺来的花。
朝煟受宠若惊般,呆呆站着。面前那朵粉红的花,朦胧了辉黄。
他微笑道:“为你祝福,祝愿你成为——天下第一刺客。”
他待在无望门的那十几年,早就跪拜过无数次,祈福过无数次,但得不到高神乐一丝低垂的眼眸而落下的泪。
朝煟短暂屏住了微弱的呼吸,他肩膀绷紧。
过了一会放松了下来,他的手才颤颤巍巍接过那枝花,他蓦然道:“这算是,什么祈福。”
“对你。”
朝煟不敢说,他接过后,将这朵脆弱的花视为刚出生的婴儿般捧在手心。
碎花漫天飞舞,晚霞渐暮,奚落的灯火不暮。
“只有这个时候,南封树才会落花。五年一次。”泠偰道。
暮春暮及时好,正巧双人作伴。
朝煟再次惊叹,原来这就是泠偰为什么会与自己出来的理由吗?
泠偰笑道:“回去吧。擦擦自己脸。”
朝煟一直处于受宠若惊的感受当中,落下的泪,他也只能笑着胡乱擦擦。
“那我们回去吧。”朝煟开心道。
两人直到回到客栈,各自去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吃饭。
朝煟想起今晚的事,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朝煟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圆月,忽然神色黯淡无光:“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我记得小时候她最爱哭了。”他翻身枕在自己的左手,又想起泠偰,“要是还这样激动的流泪,估计会被笑话吧。”
生活在偏僻村庄的孩子,难免看到美丽的风景会想到家人。
“谢谢你。”
朝煟闭着眼,安心地睡去。
……
泠偰躺在床上,同样与朝煟看向同一个月亮,今晚他倒是能睡个安稳觉。
“不知道我这样做的对不对。也算是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