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回 覆海之难,生死之化
苏悼白在心底嗤笑一声,这位魔尊还当她是仙道自己人呢?对她当然得“见外”点,现在斩仙台上的洞玄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只不过是押送她一趟而已,直接就被仙道圣者罚了十年天雷之刑。
云青听他直呼魔道圣者名字就惊了一下,见他话中有劝勉之意就更为惊讶了,要知道苏悼白跟她的关系虽算不上生死之仇,但也是冲突尖锐啊。
北海之冥为极寒极阴之地,正合乎淬炼的要求。
北海之冥极为黑暗,看不见一丝光,也完全没有干扰,这点有利于魔道真气的修行。之前五年间云青都在淬炼真气,稳固心境,实力虽然没什么大的突破,但彻底拔出了戾气,不会有走火入魔之危。
因果相偿,这位仙道圣者可不像谢遥那么好糊弄,云青见了冰夷也只能真刀真枪地和她打了,不然仙道圣者肯定还有更恶心人的后招要来。
云青再次用镜袱覆盖好弇兹古镜,那些水流被遮掩在淡青色的布料之下,她手里的大日黑天真焰可以在古镜淌出水的一瞬间将它蒸干。云青没空管这场大海啸会带来什么灾难,更没空了解水神消失会对天道产生什么影响,她直接折身回去,然后将那群逼近界门的冰魄也烧了个干净。失去了冰夷,它们亦不再源源不断的产生,烧一个就少一个,虽然量大,但处理起来也算方便。
苏悼白似乎只是来这里看看她的情况,见界门没什么损伤也不愿多留,他回头欲走,但步伐却顿住了。
云青很早以前就开始以却食吞气的方法保持肉身的纯粹洁净,后来在归灵寺又得了金刚经这种偏重服气与锻体的嫡传绝学,所以她的准备也算是充分。加上北海之冥的地利,若是时间充裕,也许能在此道上有所突破。
外面的皮肤化作清水,内脏与骨骼也失去依托,一下就冲入海水中,不过短短几息间她就只剩下大堆锐利的鳞片。这些鳞片如冰晶一般,云青重新调动大日黑天真气,一把火过去就只剩下几滩水了,而这些水又被弇兹古镜中的水流冲走,这么一来冰夷就消失得不剩一点痕迹。
玉台渐渐下沉,然后没入水中,表层的海水在一场激斗后渐趋平静。云青放的火渐渐消失了,冰霜一点点蔓延开来,玉台被海水完全淹没,而海水又渐渐冻结成冰。
既然它们都是能成大道的绝学,那么为何要放弃其中两个呢?如果能够将三脉嫡传绝学同时突破,那么那时候所成的道干会有什么区别吗?
六道无生轮主的是死道,但其中大妙净光象与轮转圣王均为生之意;阎魔破妄轮主生道,但其中的十殿阎罗象与司生断死象都是死之意;大日黑天轮中的生死轮转更是复杂多变,这么几种生生死死的规则混在一起,就是想把它分清楚也难。
出入生死无所碍者,天下也仅有这门阎魔圣躯了。
“晚辈心有疑障,只盼圣者大人能略作指点。”云青态度很好,就连苏悼白也没办法刻意刁难她。
苏悼白回头看她,白发飞扬,阴阳长河浩浩汤汤:“不会有谁来了,那些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它们吃不消,所以不会一直派人来。”
所以云青决定同时修行这三脉魔道绝学,尝试三轮合一,而这次她的突破点就是阎魔圣躯。
苏悼白这番前来除了视察情况,也有提点云青的意思。如果她怀疑仙道要故意找她麻烦,那么这十年间她就会处于紧张的防备状态,无暇静心修炼,而如果她真正当这十年刑期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那么她有可能因此获益匪浅,当然也有可能被仙道坑上一把。
所以说,云青所看见的,都是仙道圣者想让她看见的,而她看不见,不明白的,才是仙道圣者所隐藏的真相。
云青安静地坐在冰川之中,如同一座冷峻的雕像一般。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坚持道:“专心守好这十年,该见的自然能见。”
“你以为是串门呢?”苏悼白终于恢复点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若是要见你,自然会亲自传召。若是不想见,那你在通天神脉下跪死也没用。”
“晚辈明白。”云青颇为顺从地点了点头。
云青不再看他而是重新筑起白玉台,这次她没有再以红莲业火驱散寒意,而是直接任凭黑暗侵蚀,寒冷堆砌。
不同的神明就代表着不同的规则,这是云青第一次看见规则之间相冲的话会发生什么。天道规则是绝对稳固的,永恒不变的,假如出现了冲突,那么必定要证明冲突的双方中有一方是错的,否则整个天道都会出现崩溃。在冰夷神力与弇兹神力对峙之中,冰夷被判定为错误的那一方,于是它所秉持的规则消失了,连带它自己也湮灭了。
他回过头来看了云青一会儿,云青在他的气势逼迫下分毫不乱,他最终还是意味深长地道:“好好在北海之冥呆上十年,这也算圣天香给你的机会。若是你将它当做刑罚来受,它就只会是一场漫长而黑暗的刑罚。若是你将它当做一场修行,那么也算没有辜负两位圣者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战事中替你争取的这十年。”
对于云青而言,既然有了难得的修行机会,她自然不会拒绝,而之后会不会被仙道圣者阴上一把,那等那时候再说吧。
冰夷被弇兹古镜之水当头击中,云青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子一点点融化,她的皮肤本来就是透明的,在这样的水幕下根本分不清楚。
只是一小会儿,云青大致理清了思路,海面上那些冰魄也烧得差不多了。她望向那块光芒微弱的界门,忽然想要知道通天神脉上不去的地方到底通往哪里。
云青不太信任他这个说辞,正想问要是真来了怎么办,可苏悼白看出她的意思,提前打断道:“太清天尊就在那里面坐着呢,他又不是死的,你拦不下,他不会自己上么?”
“前辈,多年不见了。”云青略微施施礼,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惊动神隐门了。
云青闻言回首,正看见苏悼白凭空出现,显然是刚刚移转乾坤而来。
云青一边烧一边思考这整件事中所含的深意。
首先,神道叩门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通天神脉对神道不惧也不退。这就跟南海那群魔道天天嚷嚷着要入主无妄魔境一样,魔道正统心情好了就跑去招安几个,心情不好了就杀个干净。如果仙道圣者有意遮掩通天神脉与神道的关系,那么他大可以将云青放到别的地方去,不必非得把她放在北海之冥。
阎魔圣躯亦是六道阎魔宗嫡传绝学,不过它并非独立的功法,而是一种淬炼肉身的无上法门。修至大乘则此身介于生死之间,永恒不朽,不为外物所伤,不为寒热所扰,超脱轮回之外。它与所有锻体之术的区别就在于“介于生死之间”这么一个特点,修成者不能算是活人,所有不会死,不会被器物所伤,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死人,因此也不会受鬼道或佛道克制。
“你看哪儿呢?”
说着他便径直往界门走去,青白色的身影渐渐没入那点微光之中。
她静下心来,盘膝而坐,真气归于丹田,全凭肉身之力抵抗寒冰。
既然这三脉嫡传中不仅有相互克制之处,还有生死相冲之处,那么云青就正好以这个“出入生死而无碍”的阎魔圣躯为媒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那么仙道圣者为什么让她看见这些呢?云青觉得他多半是为了替谢遥扳回这个场子。之前在西海之上,云青借着锁链束缚观战,让谢遥孤身杀死八名赤帝传人,这么一来她拿下了弇兹古镜又没有与神道产生半分因果羁绊。而现在她被仙道圣者扔在这地方,还不得已击杀了冰夷,也算是被仙道圣者拖下水了。
在这样一个平和而稳定的前提下,云青已经可以开始尝试新的突破了。眼下她的选择很多,她可以在三个魔道传承中选择一门修至小成,亦可以尝试参悟三轮合一的方法。选择前者的话进展会非常迅速,一脉嫡传绝学所需要耗费的精力难以计算,如果专精其一毫无疑问会快上不少,只要三轮中有一个小成,那么她就有可能育成“道干”。
到底怎么选还是看云青自己有没有这个魄力。
苏悼白漠然看着她,口气绝对称不上和蔼:“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近些年会有内门弟子来此地淬炼元气,你需多加护持,不可妄动。”
云青听他提起“太清天尊”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晚辈来神隐门已有五年之久,还从未觐见过仙道圣者,不知是否太过见外?”
可是云青还是不愿意将另外两门传承用作纯粹的辅助,道干从道种孕育而来,主要依靠入道后对规则的领悟积累,这种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质变。如果云青选择三轮之一先做突破,那么道干孕育出来的也只可能是那一种,这种方法比较稳妥,但云青不太愿意。
“晚辈并非此意。”云青平静地说着废话。
“多谢前辈指点。”云青一边认真道谢,一边借他难得和颜悦色的机会追问,“可是前辈说不许妄动……那要是遇上之前那些擅闯界门之人,晚辈该如何处置?”
他身上清辉笼罩,周围黑暗皆被驱散:“十年刑期才过了一半你就水淹山门了,十年期满你是不是准备把通天神脉也给沉水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