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立天之道,阴阳交融
“所以……?”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整个人都绷紧到了极限。
云青虚心问道:“阁下也知道当今形势么?还请指点一二,如何才是顺应天命。”
座下有一白裳少女,眼中一片空明幽静,她手执长剑,神色漠然。
云青看了看四周,四壁挂着画,这画风颇为写意,每张都只有渺渺几笔,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云青沿着墙壁一张张看过去,这画作之上,笔锋不见得多好,笔力亦不见得有多精湛,但其中蕴藏的剑意却让人心惊胆战。
有的横笔一带就成了滚滚长河,翻腾不息,站在它面前就感觉巨浪滔天,直扑而来。有的墨迹随意晕开,散作梅花点点,傲雪临风之意几乎要凝作实质。除了风景还有人物,墨笔勾勒轮廓,再往唇上点一抹朱色,赫然就是佳人入画。蓑衣几笔,寒江独钓,又是位老渔翁入画。
少女骤然拔剑,手中一片清光闪过,玉玺眨眼就化作两半落在地上:“我与尘世因果已绝,还望帝君不要随意称呼。”
“还不到为你解煞之时,亦不到我入世之时。”江映月答道。
“滚!你给孤滚出去!孤当上这帝王时墨陵不也说是天命所钟,如今呢!如今为何这天命就换了别人!?”帝君哀嚎之声犹如困兽。
云青不止一次听过人圣势弱这个说法,上次与魔道圣者详谈,他话中似乎也隐隐有此意。再想想最近见过的子鸿,他说人圣百余年便得道,这该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天资,放在乱世之中其他圣者必定不愿让他成长起来。
画面拉近,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座连绵的宫殿,宫室极尽奢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几乎随处可见。也不知天上日月几度交替,这宫殿之中突然燃起一点火苗,紧接着火势迎风见长,将一片片宫室都化作焦土。
白衣苍狗多翻覆,沧海桑田几变更。
这时候云青所见的画面也渐渐模糊起来,她看见寒空飘雪,一道长江滚滚东流,江上一叶扁舟,舟中白裳少女望月独立。
老帝君身子虚浮,多有纵欲之像,他眼神浑浊而惊恐,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皇座之上,紧紧抱着那方玉玺道:“这是孤的江山,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云青伸手一触,阴阳相隔,天地始分,眼前缓缓展开一副恢弘而清晰的画面,藏锋阁自成小世界,想必就是指的这无数剑灵托身之所了。
银铠武将,也就是后来的伽耶始皇,神色一沉,但还是恭敬地道:“多谢公主相告。”
“伽耶吾皇,还望速速诛杀那昏君,为我等姐妹报仇!”一个个被帝君收入后宫的女人们向伽耶氏叛军哭诉,仿佛曾经享受着酒池肉林、霓裳羽衣的人不是她们一般。
这意思莫非是帮了她就算是逆天行事?云青想想觉得不太对啊,明明她一直都是气运加身,天命所钟,怎么想帮她做事都不会是逆天而行啊。
江映月抬手拔剑,向着江水一划,瞬间便阴阳二分,激撞翻涌。
“逆子!给孤滚出去!”老帝君手里的玉玺狠狠砸了出去,正朝着那少女而去。
白裳少女看着眼前鲜血四溅,神色分毫未变,她道:“伽耶氏,帝君的下场还请你引以为戒。我墨陵尊的并非人世王族,而是天命大势。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天命,那么我墨陵自可另寻明主。”
曾在殿前风花雪月,自许来生,转眼便是红颜薄幸,分道扬镳。
“孤还不愿认你这等狼心狗肺之物呢!身上流着我的血,却替外人执剑而战,你这逆子!”帝君面容扭曲着,疯狂地捡起案上的东西朝着那白衣少女砸去。
云青心想她见过的所有剑修里还真是只有寒晟一个好说话的,其他人口气比她还冲。
“阁下所言的天命是?”云青问道。
云青脚下升起大日黑天真焰,踏水而过,江上烟波浩渺,如入仙境。
还不如跳出这天地棋盘,去看一看,青云之上,有谁在左右众生。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接近她一丈之内时便被剑气湮灭。
“待到天地一统,阴阳交融,我们自可乘舟破浪,渡此浩劫。”
“称我江映月便是,身化剑灵,已称不上什么前辈,不过一介游魂罢了。”
“正有此意,还望……”云青正想说“还望您随我出藏锋阁”,没想到江映月一下就打断了。
“见过前辈。”云青向那白裳少女施礼。
云青听见底下的宫中有人尖着嗓子道:“伽耶氏反矣,叛军已经入禁宫了!帝君快走!”
他朝着那少女大笑道:“多谢公主相助,待我立伽耶王朝,定以国教之位供奉墨陵剑阁!”
这么多种剑意几乎让人应接不暇,云青只得定定神,开始想法子在浩渺如烟的画作里挑出看着最靠谱的。
她淡淡地道:“你走吧。”
云青依旧抱着点希望,所以还是问了:“不知阁下以为何时入世比较妥当?”
“这便是当今局势。”江映月答道,“阴阳二气充斥宇内,无一不讲究一个平衡,各大道统相争也是如此。大道之首便是圣人,如今的人圣势弱,人道再如何辉煌也不过表象而已。”
云青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江映月眼前。江映月身上白裳沾露,眼中却微微露出笑意:“好一位黄泉啊。”
云青十几年前混进百花祭时就看见那方圣坛之上演化出万千天象,山川草木、雪山丘陵、飞禽走兽应有尽有。那时候从履天圣坛走进去,整个场景的转换却十分突兀,仿佛一瞬间就落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原以为藏锋阁内也是如此,没想到推开窄门进去居然还是平平常常的小阁楼样子。
江映月望着月色,身体有种清透空明的感觉,看上去越发不真实起来:“我只顺天命而行。”
此时殿上,身披黄袍的年迈帝君眼中尽是惊惧之色,他身边的宫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个还未长大的小公主在身边。殿上原本熏香四散,暖意融融,此时却变得无比寒冷,如坠冰窟。
她停在气息最为中正平和的一幅画前,这画极为简练,框为黑色,纸为纯白,纸上仅落墨一笔,便将阴阳二气分开。这是太极剑意,墨陵嫡传之一,画中剑灵想必不会简单。
话刚落音,她身后的宫门中就冲出一大片伽耶叛军,其中一名银铠武将飞起一支长矛,一下就将那老帝君刺穿了。
白裳少女同之前看到的那样,冷冷清清,一双眸子宛如寒泉。
“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原因?”
不与乱世征伐,只参盛世天命,这就是江映月的道。
江映月的眉头依旧不曾舒展:“为何而来?”
“修道者与道统是息息相关的,亦应顺应道统而行,既然道统势弱,那么墨陵自然是选择蛰伏比较好。否则下场定如这些覆舟一般,被战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帝君,朝代更变本就是大势所趋,何必以一人之力顽抗天道?”
藏锋阁中自成一方世界,这与履天圣坛是一样的。
“你要以我来镇凶兵么?”江映月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喜怒。
她此时位于整个画卷的上空,俯视着画中的万事万物,苍生百态。
白裳少女收剑入鞘,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江映月剑招突转,方才还咄咄逼人,这会儿却突然如和风般温和,阴阳二气渐渐归于平衡,然后缓缓交融,大江滚滚而去。
云青生来就是属于混乱与征伐的,她虽有大气运加身,但从不以此为依托,她依仗的也从来都不是所谓天命。因为以天命之反复,今日在你,明日在我,它何来什么庇佑,又何来什么惩戒?既知天命反侧,无罚无佑,那么为何又要自缚于这天命?
“是帝君自己失了天命,未能渡过此番劫难。此时天命在伽耶氏之上,帝君也该上路了。”少女冷漠地道。
然则大变迁之中,有人求的是顺势而为,有人却愿取万古如一。
云青道:“我曾得凶兵一把,奈何心境有暇,无法驾驭,幸得前辈指点,所以找上了贵门藏锋阁。”
云青忙道:“我与墨陵有一段缘法,得墨陵前辈相助,这才能入藏锋阁来。”
“你不是墨陵弟子?”她看了云青一会儿,这才缓缓皱起眉头来。
少女神色沉静:“我并非替伽耶氏而战,顺天命而为也。”
底下一片哭喊之声,无数王公贵胃再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尊贵,一见了叛军就跪伏在地,迅速称降。那些如花美眷也不再假装矜持,纷纷挽发簪花,出来迎接叛军。帝王一朝失势,总有人要撕破脸皮,丑态毕现。
云青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待到天地一统再去入世,这世间道果早已被采摘殆尽了,还谈什么渡浩劫,破生死?只消在天地间享得百年安康再死去便是。罢了,我与阁下道不同也,就不多叨扰了。”
江映月剑势连绵,江涛翻滚,阴气所化的河水一下就盖过了阳气所化的河水,瞬间阳气所在的那岸被大浪冲刷,覆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