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扔进了人群，十来个人爆发出来的震惊声倒像是百八十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围绕在冰湖旁其他地方的剧组成员们也都循声看了过来。
“怎么可能，盛总开玩笑呢吧！”
“谁能踹盛总啊不可能不可能。”
“我脑补出一出偶像剧里的旷世绝恋了怎么回事……”
大家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宋衍始终站在烤架边，僵硬得一动不动。
他没想到盛昀会这么说。
在宋衍的设想里，那段过往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不如就彻底抹去，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刚刚否认自己恋爱过，是因为怕被人追问，到时不论是说自己提的分手，还是说对方提的分手，万一将来牵扯到盛昀，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都不算好事。
宋衍以为，盛昀也会这么想。
没想到……盛昀在知道他不承认恋爱过之后，自己反而认下了那段恋情。
糟糕。
渣男这个名头好像要坐实了。
不仅无缘无故踹人分手玩消失，甚至还在之后否认曾经谈过恋爱，是被爆出去就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水平。
宋衍抬头看向结了冰的湖面，被阳光反射得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刺痛，心底有细密绵长的一点点后悔蔓延开来。
属实是跳进冰湖里都洗不清了。
眼见着大家的好奇心被吊得放不下，盛昀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唇上，等安静下来后，淡笑一声：“开玩笑的，别当真。”
一阵半是失望半是的起哄声扬起来。
盛昀没有多留，向冰湖另一处走去，跟同来消遣的星象高管谈事情去了。
人们逐渐散了，各自三三两两结伴到各处玩乐，只有宋衍还在原地没动。
他此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肩颈有些僵硬，几乎有点酸痛了，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压了好久一样。
思绪混乱得要命，手机响了起来。
宋衍看了一眼，神色稍微闪了闪。
他接起来：“……妈。”
那边沉默了许久，宋衍的唇也慢慢抿成了一条线。
他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电话那头的母亲开口。
陆枝南犹豫了许久，轻声开口：“你今晚方便回家一趟吗？回来吃个饭，有点事跟你说。”
她顿了顿，像是打补丁一样：“长安公馆这边。”
意料之中，宋衍应道：“嗯。”
长安公馆是一处别墅区，不算南州市最高级的豪宅，但也排得上名号的小区。
夜色刚一笼罩下来，宋衍趁着晚上正好没有围读会，就也没跟任何人说，将自己裹严实，戴上口罩和帽子离开庄园，打了车来到了长安公馆门口。
到大门前，他就被保安亭拦了下来。
“是这里的业主吗？”保安对宋衍比较陌生，警惕地询问，“哪一栋？”
宋衍没摘口罩，平淡道：“不是业主，是a12栋的客人。”
保安查了查通讯录，打电话过去确认。
“好，好的。”保安挂了电话，开了门禁，“进吧。”
宋衍走进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么被盘问了一番，不过是不是这同一个保安他就不记得了，毕竟已经过去将近大半年。
小区里的路也有些记不清了，宋衍稍微绕了绕才勉强来到了a12栋门前。
他远远地看到别墅门前站着个纤弱的身影，下意识地加快了一些步伐。
陆枝南见他过来，眼神亮了亮，满是风情的眉眼间顿时多了些光彩，连眼角边的细纹都抚平了些许，赶忙上前迎了几步。
宋衍皱眉道：“这么冷的天，干嘛出来等？”
陆枝南伸手握他的手腕：“你才是，一路过来冻坏了吧？快进来。”
宋衍随她进了别墅大门，迎面就撞见一个年轻男人正好路过玄关处，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哟，稀客啊大明星。”
陆枝南嗔道：“怎么这么跟哥哥说话。”
青年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走开了。
宋衍神色淡淡的，换好鞋走进来，室内温暖，跟外面的寒冷一相冲，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他闻到饭菜的香气，见饭厅那边已经摆满了一桌菜，有些意外。
上次在这里吃饭，似乎还是去年的中秋节。
陆枝南拉着他，直接引进了饭厅里，圆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太太，宋衍走过去，垂眼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脸色淡淡的，也不正眼看他。
宋衍看向一旁板着一张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毫无起伏地开口：“爸。”
“嗯。”国字脸指了一下座位，“坐吧。”
陆枝南赶紧拉着他坐了，招呼在客厅打游戏的小儿子：“来吃饭！”
宋恒扔了手机上了饭桌，看了一眼顿时拉了脸：“这些菜谁吃啊。”
宋衍的视线落在饭桌上，也有些意外，清蒸鱼、桂花藕、清炒莴苣，基本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宋家的人都爱吃辣，只有他和母亲喜欢吃清淡和甜口，这么多年来，饭桌上基本顿顿都是红彤彤一片。
陆枝南被迫改了口味，最后吃出了胃病，宋衍从小就住寄宿学校，毕业后也是出去自己租房住，很少跟这家人一起上桌，口味一直没改过。
老太太赶紧哄着宋恒：“晚上奶奶带你出去吃火锅好不好？”
碗筷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宋衍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抬眼看向国字脸：“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陆枝南试探了一下丈夫的脸色，赶紧说道：“先吃饭，都是你爱吃的菜，我还给你炖了鸡汤……”
老太太看向陆枝南，冷道：“鸡汤还在火上，你还不去看看？”
陆枝南赶忙站起身：“是是，我这就去。”
宋衍垂着眼，眼里的温度越来越凉。
老太太又把目光投向宋衍，哼了一声：“听说你跑去什么剧组当主演了，网上都在讨论你呢，是不是很得意啊？”
宋衍抬起眼，耐着性子看向她：“没有，只是工作。”
“工作。”老太太心里憋了一股气，恨恨道，“当个戏子，你还自豪起来了。要是你有恒恒半点走正道的想头我都念佛！果然不是咱们宋家的血脉……”
宋衍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也不理睬老太太，只看向国字脸：“到底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见宋衍不搭理自己，老太太拿起筷子就指着他的脸，被国字脸给拦了下来。
国字脸看着宋衍：“奶奶也是生气，你别在意。”
宋衍皱了皱眉，倒觉得奇怪。从跟国字脸第一天见面起，就没听过他这么客气地跟自己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继父，等着听下文。
国字脸眼神躲闪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听说，你现在这个剧组，投资人是星象集团盛家的公子，叫盛昀？”
宋衍神色一顿：“是，怎么了？”
国字脸吃了一口菜，试图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你跟盛总平时说得上话吗？”
宋衍略一琢磨，立即就明白过来今晚唱的这出戏意在何处了。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口中答道：“说不上，怎么了？”
国字脸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老太太也横了脸。
陆枝南此时也回来了，见丈夫已经开门见山，忙小心翼翼地打圆场：“人家盛总是什么样的人物，孩子也就是个小演员，能说上什么话……”
宋衍看向陆枝南，母亲明白他眼里的疑问，小声解释道：“是，是这样的……之前星象集团投资了你爸爸的一个地产项目，但是最近又撤资了，所以就想……”
陆枝南半是哀求地看着他，柔声道：“也是为难你了。”
宋衍移开眼，不想跟母亲这样的目光对上。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眼下地皮我都拿到手了，突然撤资，这不是要人命吗！”国字脸语气狠硬起来，竖着筷子在他面前指指点点，“你现在不是当演员当得挺出息的吗，跟盛总一句话都说不上？”
宋衍放下筷子不出声，觉得想笑。
余光里看到老太太着急上火的表情，甚至想纠正一下，不是演员，是戏子。
“你去年还跟那个姓丁的搞得不痛快，现在可好！”国字脸筷子在碗里点得啪啪响，懊恼无比，瞪着宋衍怒道，“都说他跟盛总关系好，你得罪了他，想从他那帮忙引荐一下都难了！”
宋衍忽然站起来，面前的碗筷被他的动作带翻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国字脸登时竖了眉：“你干什么！在长辈面前弄那么大动静，反了你了！”
宋衍抬了一下眼皮，扯了扯嘴角，慢吞吞道：“您既然说丁亦明跟盛总关系好，那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歪了一下脑袋，笑了笑：“各位去求他就是了。”
他转身离开饭桌，听到后面一阵摔盘跌碗的声音，老太太扯着嗓子大吼：“瞧瞧这白眼狼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反了天了！”
国字脸追了出来，把拦在宋衍身前的陆枝南猛地一把扯开，食指点到宋衍鼻尖前：“你讽刺谁呢啊？”
宋衍见母亲被扯开，眉头皱紧，咬了咬牙关看着国字脸要挥舞下来的拳头：“我现在可是晨星计划的主演，盛总有多看重这个项目，您自己思量思量。”
国字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拳头硬生生僵在半空。
宋衍没有多留，猛地推开别墅大门，裹了衣服淹没进寒风中。
身后还有老太太和国字脸的刺耳的叫喊声。
陆枝南急急追了出来，眼里尽是水光：“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宋衍蓦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几乎弱不禁风的母亲，她的五官与骨相都十足十的明艳风情，却仿佛被岁月刻上了卑微和谨慎的印记。
宋衍把手轻轻从母亲的双手间抽出来，就像数年来无数次试图劝说她但又没开口一样，最终把话给咽了下去，只低声说道：“我走了。”
雪在此时又开始下了。
这里地处偏僻，叫车也不太方便，宋衍觉得耳根冻得一阵阵发热，脸颊也热起来。
好容易叫到车，回到了庄园门前。
宋衍付了车费，深吸一口气下了车，觉得十分疲惫。
去那个鬼地方一次，都好像跟几条恶犬打一架一样那么累。
庄园里的道路两旁都是温暖的路灯，宋衍没有叫管家开车来接，打算自己走着回住处。
走了二十分钟后，便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身上也逐渐热起来，但又一阵阵地发发冷。
路过一处别墅时，一辆车打着大灯开了过来，宋衍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停在原处不动。
车门打开，车里的男人迈开长腿下来，转头就看见了在黑夜里行进的宋衍。
“干嘛去了？”盛昀皱了皱眉，抬高了些许声音，“下着雪乱跑？”
宋衍闻言，只得停在原地，盛昀踩着雪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是从外面回来的？”
宋衍声音闷闷的：“嗯。”
盛昀顿时皱了皱眉：“我之前不是说过，没事不要随便出去。现在外面不知道蹲守多少狗仔，都等着拍你。”
宋衍愣了愣，他倒没有考虑到这点。
“我……戴口罩了。”宋衍小声道，“也戴帽子了。”
盛昀冷笑一声：“有用？”
宋衍：“……”
确实也不好说，认出身形来也并不算难。
他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脸颊热得像烧起来了，只想赶紧回家睡觉，干脆乖巧认错：“对不起，我下次……”
话未说完，身前的男人忽然靠近了一步，低下头来碰自己的额头。
宋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
盛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口中低声命令道：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