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下无双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广播里清晰传来:“烦请韩汉令裁记来万迁君庐一趟。”
宇唯听出是爷爷即世门首掌老贼,人称贼爷在说话,不禁心头一凛,莫不是这打斗的背后,另有隐情?
而韩汉令乃麒北村裁记,尽管即将卸任,但仍是帽子实事一把抓。
万迁君庐便是世门府邸,宇唯的家。
广播又传来理事会的声音:“至此,三天的年俗活动全部结束。各位青年才俊卸妆,还衣,可以离开,谢谢配合。”
宇唯收好凌隆锤,卸完妆容,换上自己的衣裳,已近黄昏。
他的贴身手下遁裴带着世门护卫,早在村口等候。
这遁裴手无缚鸡,但凭着技惊四座的魔术表演才得以受贼爷重用。
可刚刚宇唯差点遇险,全因遁裴只顾着在村口的赌局帐篷里大显神通,却误了大事,此刻只想将功补过,逃过挨叼。
但就在距离村口几米之遥,宇唯被一个蒙面女子拦住,声音有些颤抖,难掩激动道:“宇唯,我喜欢你很久了,今日可否来戏棚角一叙!”
话毕那蒙面女子转身就走,宇唯听那声音有点熟悉,但也茫然,只笑着回应道:“除了莲藕汤,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去戏棚角的!”
此时遁裴已大惊失色,但不远处的依纯目光更快,忙命卓氏手下将蒙面女子拦下,厉声道:“你是谁?最好离宇唯远一点,不,给我消失!否则!”
宇唯脸上不由得变色皱眉, 自从与青梅竹马的依纯定了婚约,他便几乎没了“自由”。
忌命舞训练时,但凡有女孩靠近宇唯,哪怕不是说话,只是放个屁,她都能兴师动众,咄咄逼人。
遁裴陪着小心,上前试着巴结道:“卓大小姐……”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宇唯差点被群殴,你们跑去哪了?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依纯满颊泛红,数落的身姿倩影微动,。
这时卓氏手下已经快扯下那蒙面女子的面纱,宇唯心切道:“住手!”
依纯横了他一眼,但当她看到那女子的容貌时,情不自禁叫道:“唐塞殿慕芸庄!?”
宇唯方才醒悟,自己多日来总能在人群中看到芸庄的身影,而她,就是自己在人间读初中时的同学。
依纯见宇唯神色怪异,反应剧烈,怒从心中起,下令道:“打死她!”
“谁敢?”宇唯已然怒极,大喝道,“大家都是同学玩伴,打她就相当于打我!”
说罢正欲上前搭救,芸庄却被一双似乎凭空出现的巧手,在你推我搡中拉走。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宇唯极其的闷闷不乐。
遁裴见依纯仍是站在那,便远远躲开观望,不敢再触霉头。
“又没穿我们的情侣装?”
依纯打破沉默问,但又立马陷入另一个矛盾——好像穿情侣装是必须的。
“额,我拿去洗了。”
“晾在哪?我去看看。”
依纯还没成婚就如此强势,平常也是,无论宇唯干什么她都要查岗,例行检查一样。
“自己找。”
宇唯从嘴里挤出这三个字,感觉自己已经看到自己这一生——两个家族,哀夫怨妇。
“我要去度假了,可能今晚就走。”
依纯感觉宇唯不止生气,还有些丧,所以话锋一转。
“很好,祝你一路顺风。”
宇唯越回答得官方体面,依纯就越觉得他在敷衍。
“走之前,咱们去祠堂看看戏吧,因为这次年俗,正月尾都没好好玩过呢。”
依纯当然不死心……
一行人走到万迁君庐门前,只听得庭院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伴着宇唯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声音:“那要这样说你属虎,我属羊,你就专克我了?”
比起卓依纯,慕芸庄,这才是至爱——宇唯的母亲宗棠。
但随即又一个重要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冰檐棍是肯定要拿去开光的!”
“不行!你就不怕被调包,这样迷信……”
与宗棠争吵的,正是她的婆婆,宇唯的奶奶——玉尼。
宇唯忽然想起啥,笑着对依纯道:“我知道我的情侣装去哪了?”
“哪?”
“盖佛祖红印,许愿还愿去了。”
“听奶奶的……对了,你的冰檐棍真有那么神奇吗?”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戴着,偶尔会发光发烫罢了。”
宇唯回答时也瞧了瞧胸前,那十字架样子的一根饰物。
玉尼开始煞有介事道:“忌命祖师昨夜托梦给我。”
宗棠回道:“巧了,忌命祖师昨夜也托梦给我了。”
“真的假的?他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他托梦给你了,他说什么了?”
“命终忌,忌中命……”
“巧了,他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下人都知道宗棠在打趣她婆婆,掩嘴偷笑,玉尼也反应过来,脸一黑道:“从没见过这么不孝顺,不敬神的儿媳……”继而双手合十念叨道:“罪过罪过,神灵保佑,百无禁忌。”
宗棠面不改色,毫不在意。
“哈哈,要我说,就该把宇唯劈成两半,一半归母亲,一半归二嫂,看谁养得好?我赌二嫂赢!嘿,来人了!”
只听得叔叔牧挚桐又在侃大山,吹大炮,让本来紧张的婆媳关系多了一丝趣味。
“净胡扯!百言不如一行,你这个做叔叔的就教教宇唯一两招忌命术,他日也好做防身用。”
正在沽井边取水的宗棠趁机回道。
“嫂子,别急。有我护着宇唯你还怕有闪失不成,宇唯虽根骨奇特,但也要年中才开始上忌命课,到时学也不迟。”
“也是,估计你也看不上我家宇唯。”
“这话从何说起?”
宇唯的父亲牧挚秦是经商的,因此保护宇唯便落到了挚桐身上,但有一点很奇怪,只要宇唯一跳忌命舞,挚桐就很少在场。
“老伯母好!伯母好!”
从门口传来卓依纯清脆乖巧的声音。
宇唯尴尬地跟在身后,却见板着张苦瓜脸的奶奶,和慈眉善目,略显富态的母亲,都停下手里的家务活,果然都笑逐颜开。
那家务本是下人干的活,但她们事必躬亲,犹如世门多了两个家政保姆般。
此刻二人见了依纯,她们竟又像若无其事,并肩而行的闺蜜。
依纯也机敏,忙争着干活,这在卓家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可把她们乐坏了。
红杏树下,蓄着些许胡须的挚桐诙谐地望向宇唯,低沉道:“回来啦。”旋即用指尖轻轻碰了下鼻翼。
“是的,叔叔。爷爷呢?”
“他有事在忙,你待会再进去。”过了一会他忽而豪情万丈道:“听着,宇唯。一种术诀,可以用九种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就是命忌门。我们世门便是其中一门。”
挚桐目光炯炯,好似张飞的眼睛,声如洪钟,喷薄千骑疾的气焰。
宇唯毫无畏怯之态,手里拿捏着杏花瓣,若有所思道:“那么世门是以什么术诀独占一门呢?”
“设定,只要有它,预判别人的预判。”挚桐有些得意道,“就连当年开启忌命诀的忌命之子束鸦却见了世门,都要礼让三分。”
“要做,就做忌命之子!”
“忌命之子……谈何容易?无论忌命世界如何发展,万变不离其宗。人定胜天的论调已荒废多年。”
一首《月亮之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宇唯跟着唱了起来,挚桐接过电话回应道:“缺耳啊……三缺一吗?算我一个,好咧好咧。”
“宇唯,呆在家哦,别乱跑,可以吗?”花锤转而用一种商量的口气道。
“只许叔叔赌博,不许侄子出门啊。”
宇唯调侃道。
“想知道你胸前冰檐棍的由来吗?且听下回分解。”
最近叔叔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宇唯提起有关忌命界的事。
挚桐刚走,一个法令纹极深,满脸郁色的中年男子便从天井内迈向庭院,夺门而出,和谁的招呼也不打,倒像个做贼的一样。
遁裴忙低声介绍道:“这位就是裁记韩汉令。”
“行了,你就在这候着。”
宇唯并不十分在意,派头十足的公子哥本尊。
当他看了一眼蹩脚的洗着家具,显得尤其吃力的依纯就想笑,但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便只快步进了天井,来到客厅,想一个人静静。
他半躺在竹椅上,翻了翻《反盗笔记》,瞧了瞧冬暖夏凉的冰檐棍,看了看桌子上与爷爷未下完的忌命棋,有些百无聊赖。
半晌,想起一封未写完的情书,展开来看是娟秀的字迹,同学慕芸庄写到一半,被他没收了。
在初中学校的时候,见宇唯不苟言笑的拿她的信纸,芸庄说:“这是我的,写给帅哥的。”他说:“不用写了,我就在这。”
宇唯确实长得异于常人,容貌出脱得清奇,皮肤白皙得通透,那一双眼睛,水灵得竟像个女子般。
一段不温不火的对话,不清不楚的画面,竟有些暧昧。
听到庭院依纯的欢声笑语,宇唯先是一阵紧张掠过心头,想将信札收好,却又习惯性随手一放,内心竟像出轨了一样。
“杀你个片甲不留!”
这是十二岁的弟弟牧禹魏的口头禅,他小宇唯四岁,小屁孩一个,天天在家玩玩具,从爷爷的书房出来之后,就盯上了那张信札。
“喂!这是哥哥的!”
宇唯猛然跃起,想要阻拦,那信札已被“大卸八块”……
这时贼爷从书房里缓缓走出,国字脸,双鬓星星,将精雕细琢的君庐映衬得像忌命群侠般风华绝代。
在宇唯记不起来往事的那些年,爷爷一直便是如此。
贼爷手里的中华烟刚点燃,因为耳背,便声震屋瓦道:“别跟唐塞殿那大魔头之女走得太近。”
“谁?”
“慕芸庄。”
宇唯从小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便源于爷爷好像无所不知。
“有一点我很好奇,今天你为何把世门手下全都支开了?”
“既然你问了,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你父亲的决定,要让你的忌命神锤出出风头。”
“所以今天只是一个开端吗?”
“看你选择。”
“爷爷,我连情报阁在家的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我的选择是选择吗?”
“还记得那年我第一次教你下忌命棋说的话吗?”
“记得,设定,预判,破局,改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使用。”
“那你今天是不是用了,却毁在了最后一步,反倒被仇家改命?”
“我错了,爷爷,我不该让遁裴去书房探听情报。”
“现在你又改了命,还把遁裴拉下水。”
“我又错了,应该让人家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么说倒是你受委屈了?”
“不敢不敢。”
“谋士以身入局,胜天半子。而天下共主,唯求无双。做最不一样的自己,不拘泥于设定,不以常理度之,但多余的情感表现看似自由,却反而缚住了眼界与手脚。”
“是,爷爷,你今天好像话中有话?”
贼爷入座,用左手手指不断敲击着红木椅道:“这忌命棋,下一步呢?”中华烟已被丢进烟灰缸。
宇唯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向棋局后顿感无比烦躁,仿佛自己置身于纵横交错的巷道,四面金光闪闪。
“你心不静。”
话声未歇禹魏又来一句:“杀你个片甲不留!”把棋局毁了。
吃罢晚饭,宇唯早已疲惫不堪,近乎昏睡,却仍被家人催着,依纯拉着,往祠堂戏棚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