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失者
“现在是,六点四十分,天气,晴,气温十六到二十二度,西北风,建议您穿……”
王牧从洗手间刷着牙走出来,关掉闹钟,眼底泛着些许青黑色。
又是一宿没睡,近来他的精神状态总是不那么好,明明他对几个月后的高考不抱什么希望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其他原因引起的焦虑和失眠。
洗漱完毕,换上衣服,提上书包,出门前的准备就算是完成了。
父母出差还没回来,今天的早饭又得去楼下解决了。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在家时也很少给他准备早饭。
取钥匙,锁门,下楼。
一楼有一家早餐店,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沉默而和善,女人则总是忙前忙后叽叽喳喳。
早餐店的玻璃门有些旧了,尽管擦得闪闪发亮,但推开时还是会发出沉重的吱嘎声。
“早,今天这么早啊?”
戴眼镜的男生左手撑着头,右手摆弄着胸前的吊坠,向王牧打了个招呼。
“可别说了,一宿没睡,困,啊……”王牧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
“你再这么修仙迟早要……。”
他说的最后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
“要什么?”
“我说,你迟早要……而登仙。”
还是没听清。
王牧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清醒了不少。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深究这两个字是什么为妙。
“呃,对了,朔儿,你脖子上挂那玩意是啥啊,你老摸它干啥?”
“收起你的儿化音,我叫司空朔。”司空朔翻了个白眼,“至于这个,好摸,爱摸。”
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吊坠,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却有足足三层不同的结构,每层之间还能转动。
“给我摸摸。”王牧伸手就要去摸。
“滚蛋。”司空朔单手捂住吊坠,向后一仰。
两人打闹时,老板娘已经端着托盘过来了。
“两个三鲜馅大包子,一碗豆腐脑,我没猜错哈?”
老板娘笑着把托盘放到了桌上,里面是热腾腾的包子和豆腐脑,还有一碟小咸菜。
“闫姨高见。”王牧竖起大拇指,“哪还用我点菜啊。”
“去你的。”女人笑骂着收起了托盘,回头看向了司空朔,“小朔什么时候来的,我咋还没瞅着你呢。”
司空朔皱着眉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开口说:“阿姨,对面那个日月眼镜店配镜挺好的,我这个就是在那配的,要不您也……”
“哎呀还是小朔有心,还关心阿姨健康状态,就冲着你这句话阿姨今天给你面条里放双份香菜。”
“哎!别啊阿姨!我错了!”
女人高声笑着走向了后厨,没给司空朔留开口的机会。
一番闹剧演完,司空朔收敛了表情,看向正在狼吞虎咽啃包子的王牧。
“咋了?”王牧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最近……有没有找你?”
“什么找我?”
“……啊,你没听清还是不认识?”
“什么什么啊?”王牧一头雾水,司空朔的嘴似乎是动了,不过他是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面瘫,你非得逼我背后说人坏话是吧。”司空朔没好气地回道,“通宵还影响听力的?”
“哦哦哦你说他啊,我记得他好像是叫……叫……叫什么来着?”
王牧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那个人的形象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来了,但就是说不出名字。
“你不会是熬夜熬到脑梗了吧?”
“绝无可能,你等我,我马上就能叫出来。”王牧皱着眉头,啃着包子,又喝了两口豆腐脑。
几分钟后,上学路上。
“你还没想起来?”司空朔已经快被气笑了,他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但王牧就是打死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
“我想可能是,再也想不起来了。”王牧故作深沉地指着马路对面的墓园,“他的名字,可能是被那些坟墓埋葬了吧。”
司空朔顺着王牧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墓园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僵了一下。
那里,以前有墓园吗?再这样一个繁华的地段,有这么大的一个阴森森的墓园?
王牧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指,就隐约感受到了无数视线。
来自墓园中的视线。
“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
“朔儿,我,突然有点……头疼,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王牧目光呆滞,丢了魂般地着回家的方向走了。“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偌大的宇宙中,我们真的是孤独的吗?”
不知多久后。
电视上播放着不知所谓的节目。
王牧兴致缺缺地半躺在沙发上,目光空洞,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电视上音量拉满的节目无法把他从放空状态拉出来哪怕一秒。
“哥哥,救我……”
他的耳边回荡着刚刚在墓园听到的那句话,那声来自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妹妹的呼救。
他始终认为自己有一个妹妹,只是在小时候失踪了。
但除了他,没有一个人记得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孩子。
渐渐的,他也开始相信这个妹妹不过是他的一个妄想。
直到刚刚,他路过那片墓园,听到了那声呼唤。
“哥哥,救我……”
他十分确定,那就是他妹妹的声音。
电话铃声反复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扎耳。
他艰难地抬起手,按下了免提。
“喂,王牧,你到底怎么了?”
“朔儿,我好像……遇到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你说,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你现在在家对吧,什么都别做,我这就过去。”
“对,好。”
电话里响起了嘟嘟嘟的忙音,随即自动挂断了。
明明应该是上午,但乌云早就笼罩了这座城市,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窗外是浓到令人窒息的黑暗,星星点点的灯光化不开这黑暗,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
“哥哥……哥哥……”
他仿佛又听见她的呼唤了。
王牧徒劳地反复按着音量键,试图赶走脑海中盘旋不去的呼救。
“给她起名叫罗路哈玛,就是得不到怜悯的意思……”
这些不知所谓的朗诵灌满了整间屋子。
“……因此,这地悲哀,其上的民、田野的兽、空中的鸟必都衰微,海中的鱼也必消灭……”
“这是宗教节目?你听这个干什么?”
司空朔调小了电视的声音,在沙发另一边坐了下来:“门也不锁,你遇上什么事了?跟那个墓园有关系?”
王牧强打起精神,稍微坐起来一些,又抿了抿嘴唇。
他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你说吧,我在听。”
司空朔的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让王牧安心了些许。
他结结巴巴地把那天的事情对司空朔描述了一遍。
司空朔微微皱起了眉头,就像他小时候和王牧一起闯祸思考怎么跟大人说的样子一样。
“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有一个妹妹?”
“如果你相信你有一个妹妹,那你就的确有一个妹妹。”
司空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这几天我住你这儿。现在,咱们先去学校好吗?”
王牧点了点头。
天幕低垂,乌云混进了丝绒般的黑暗中,分不清彼此。
司空朔低头发了几条消息,又叫了辆出租车。
“跟我说说你的妹妹吧。”
王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街道上没有多少车,有的只是兀自闪烁的信号灯,和并没有遵照信号灯指示的行人。
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王牧浑浑噩噩地上车了。
“我妹妹比我小三岁,喜欢蓬蓬裙,褐色头发的芭比娃娃,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激凌。”
“牙不怎么整齐,眉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是双眼皮。”
“她……”
王牧絮絮地说着,司空朔早已无言。
司机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窗外的景色变幻,却总逃不开一片深沉的黑,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王牧没有看见这一切,也没有看见司机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他没有注意到,司空朔似乎正在逐渐褪色,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某种没有渲染完毕的模型。
他仍定定地看着前方,双眼没有焦距,絮絮低语着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含义的话。
“齐谷!”
司空朔的吼声突然打断了他的叙述,震得王牧耳朵生疼。
四周的场景逐渐扭曲,淡化,一点一点变成了明亮的教室内部。
刚才明明是在出租车上……
王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尖锐的痛感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齐谷,对,已经到教室了,然后司空朔让他跟齐谷沟通一下,然后……
等等,齐谷是谁?哦,是那个……
“不用那么大声,我又不聋。”齐谷面无表情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他总是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别耍花招。”司空朔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齐谷张开嘴,像念课文一样哈了两声。
王牧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毫无知觉?他又说了些什么?
齐谷到底干了什么?司空朔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觉得你没必要担心,他简直适合到不能再适合了。”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的,齐谷,你没有这个权力。”
他根本听不懂司空朔在和齐谷说什么,尽管是同一种语言,却像加密过的乱码一样令人费解。
而且教室里这么多人,总不至于……
王牧愣在了原地。
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
“我说了不算,但是王芷说的算。”
王牧的手脚逐渐发冷。
他想扑过去质问齐谷,他为什么会知道王芷,但他一点都动不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另一个花招。”
“哈哈,想法很好,可惜错了。”
哪怕是在发出笑声的时候,齐谷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司空朔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好好想想吧,他叫王牧,他也叫王牧,现在这一切找上他了。”
齐谷看向王牧,他深黑色的瞳孔却没有倒映出王牧的身影。
那篇黑暗,正如刚才的天幕。
无际的黑暗淹没了王牧最后的意识。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破碎的镜面。
镜面游荡,聚合,离散,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芒。
游弋的光线交织,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只抽象的眼睛。
那只眼睛没有焦点,直直地望着远处的无垠黑暗。
剧烈的头痛宛如重锤,将王牧即将溃散的意识重新凝结在了一起。
缺失的记忆涌向了他的脑海。
他回忆起,那个名为齐谷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随后,教室里的人便一个个淡化,消失。
那是一场幻觉。
他无比笃定,尽管没有任何理由。
“不要执着于力量。”
他的口中说出了他并没有想过的话语。
王牧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要执着于事象。”
“不要执着于目的。”
“不要执着于真相。”
那只眼睛缓缓扭曲,犹如水面上的倒影。
“盲目者将窥见答案。”
黑暗深处传来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