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
“吃饭。”
又是一天苦练结束。
在银砂出神的时候，常雨的指节轻轻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提醒她：“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
银砂有些呆呆的，闻言回神，赶忙要拿筷子：“噢、好！”
今天她学会了控制兽化状态，接下来常雨还会教她部分兽化。
控制精力消耗，只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可以帮补足耐力不足这个短板，在她成长到足以屹立不倒之前，不能被人消耗打败。
这是常雨告诉她的。
饭后有休息时间，常雨规定好了，不可以互相挤占的。
此时她才注意到手边有个蓝釉冰裂纹的碟子，盛着之前没见过的淡黄色奶糕一样的东西。
噢，上面还放着几朵蓝色的小花。
“老师，这个是什么？”银砂好奇地问。
“是胡桃杏仁豆腐。”
“这个也很有益于长身体吗？”她用手指轻轻推碟子，那块圆乎乎的奶糕就跟着晃动。
“不比一枚乌头凤的蛋。”常雨答道，解开脸上的面罩，随口补上一句：
“甜的，吃着图个乐吧。”
“……噢。”银砂低低应声，借着拿勺子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有为她养身体专门做的，竟还有让她吃着就是图开心的。
银砂有些止不住地滋生那种想挨着常雨蹭蹭的念头。
不过也只能想想，狮族的自尊心还是不能允许她软骨头随便撒娇。
就算允许了，或许常雨也不喜欢这样的小孩，所以便甩甩脑袋，重新着眼桌上的食物转移注意力。
因为叮嘱过奶要趁热喝，所以银砂先抱起竹桶往嘴里倒，奶味浓郁香甜，茉莉清新四溢，一入喝肚浑身都通暖气似的，而且甜味比昨天更重。
她最爱甜味了！
银砂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喉咙除了吞咽声以外还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像一只大猫。
“哈！”一桶奶下肚，整个人魂都回来了。
银砂舔舔嘴边那圈奶胡子，夸道：“真的太好喝啦！我以后也要学会做，让、让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能尝到老师的手艺！”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磕巴，有些羞赧与生硬，耳朵都发红了。
没、没问题的，她都练了好多遍了。
心里的话要敢表达，大声赞美出来！
而且紫花教官说常雨老师其实很吃这一套，她昨天试了还以为没用，结果羊奶更甜了，而且还多了奶糕小点心！
【哈哈哈哈哈哈，别扭的小崽子还学着坦率了，瞧着还挺可爱！】
银砂说完，手忙脚乱又兴冲冲转向奶糕碟子，挖一勺放进嘴里。
砸吧砸吧嘴之后眼睛都瞪大了，浮夸大叫：“我感觉好像吃到了又感觉没有，冰冰凉凉的，弹弹的，口感像…像红尾大鮰鱼的鱼腩……也不对，反正又弹又嫩！”
“好香好甜好好吃呀！”
她吃得很快却不是囫囵吞，每一勺都小小的，保证效率又仔细品尝到。
“好好吃好好吃，啊应该留一半晚上吃的！”银砂看着最后一勺，依依不舍地自言自语，发出孩子气的苦恼，随即意识到自己说出口，抬头对上常雨的视线顿时脸红起来，试图挽尊道：
“我…”
“吃吧，锅里还有一碗。”常雨说道。
世间再美妙的话语不过如此了。
可银砂只陶醉了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义正词严地说道：“不行！那碗是老师的份，一人一份！”
狮族性情霸道程度尤胜虎族，占有欲极强，常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于是稍怔之后，自己也没有察觉双眼微弯，弧度似有笑意。
银砂看见她这样居然柔和地看着自己，更加飘飘然找不着北了。
只是如果她知道常雨心中所欣慰的事，定然得心虚一番的。
毕竟她也就只想分享给她，好东西也能给她扒拉，但换了别的人想要，不给他鼻血都打出来才怪。
常雨开口，那道灰白的伤疤随着嘴巴张合，说：“我不爱吃甜的，都是给你做的。先吃肉吧，你喜欢等晚上就可以再吃一次了。”
“唔！”银砂多看一眼她的模样，大嗓门又亮堂地应下来，一边把盆子碟子往常雨那边挪，开口说：“老师您也吃，以后我学会了也给您做好多好多肉！”
虽然还是难为情，不过这次倒是说得顺畅。
常雨吃饭吃得很干净，不留残余，非常喜洁，但掉在桌上的食物也会捡起来吃。
大口吃着肉但不忘偷偷观察的银砂也不知道哪根筋通了，嘴巴嚼着嚼着，自发地涌现出一股羞愧的情绪。
她早已明白，常雨应当是很生气她扔掉食物的事情的。
吃饱让银砂午休睡一阵，体力彻底恢复之后，就进入到下一轮的训练时间。
常雨没有急着让她没有学习新的武技，反而是开始做基本功的训练，尤其是重复针对压腿下腰、翻滚扫转之类以锻炼腿部和腰部的柔韧性为主的功夫。
狮族爆发力强，四肢中尤其双腿和腰部都是极其重要的力量来源，因为腰腿乃身体的中枢支柱，必须根基牢固，不动如山，同时又要灵巧敏捷。下一步该如何动作须根据临场战斗的判断去应变切换，而要做的就是知行合一，身体素质必须跟得上反应能力。
要成为强者，必须兼具破坏力与抗破坏力，沉实与灵活，疾与缓的能力。
将身体的硬度提升，在强大的□□力量之下，不论是击中敌人的破坏力，还是被敌人击中的耐受能力都会加倍提升。
沉实则是形神凝而不散，扎实沉稳，受到冲击与拦截是都能固守平衡，同时脑、眼、心需要快速敏锐地反应，真正的厮杀瞬息之间的误差就足以致命，所以将肢体锻炼到极致，从指间掌握到足尖，让每一处都能如自己所愿去发力收力。
灵活变通，当快则快，须缓则缓。
银砂此前最不耐烦听人念经讲学，字太多太复杂的功法她只觉得头晕眼花看不进去，可当她见到常雨不仅在说，还打着基本功中的《飘雪掌》和《新月腿法》，每个字的转变都与招式融合起来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听完，而且记到脑子里去了。
与所有教过她的老师所示范的不同，常雨的飘雪掌时而如飞絮轻盈，时而像暴雪咆哮，行招之间正如她所说灵活变通，腿法更是漂亮，爆发力强悍而且肉眼可见控制力极强，角度多变而收放自如，身姿真的就像一轮新月，飞膝上劈，冲天一字马，下劈腿，还有横扫截击，斜鞭腿……
一击就将练武场地面坚硬的玄武岩劈裂出大坑来。
虽然年纪小见识不多，但银砂觉得这是她见过最感人的飘雪掌和新月腿了。
不是单纯的好看，也不仅仅是有威力，她绞尽脑汁只能想出用‘感人’来形容。
亲眼目睹到言行一致，将自己锻炼到极致的招式，漂亮又凶猛至极，没有人见到不会振奋！
怀揣着这一份激动，银砂更加沉浸投入在修炼之中。
基础功训练过程枯燥乏味，而常雨专门为她加量定制的腿功锻炼枯燥之余还非常痛，银砂练着练着，总有烦躁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每当这时常雨就会扫她下盘，轻而易举让她失去平衡摔倒。
那就不是脚疼，而是全身都疼的问题了。
一疼她就会更暴躁，可常雨不会惯着她，架不稳就再扫，稳不住就一直摔，直到她没脾气为止。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她切身体会到下盘不稳以及身上没点肉不抗揍的弊端了。
有时候实在憋闷生气，忍不住委屈红眼睛。
这时干撒气哭鼻子是没有用的，常雨不会安慰她，只会像那样冷淡地旁观，银砂再也不敢看到那样的目光，所以逐渐学会立刻冷静下来，继续练。
后来她开始知道，生气哭鼻子也不要紧，只要抹着眼泪接着练，那么常雨会对她宽容许多，甚至偶尔还会往她嘴里塞糖。
一颗尝起来吸气呼气凉飕飕的糖，含在嘴里她就能龇牙咧嘴再坚持下去。
“老师，我今天做得比昨天好吗？”
结束一整天训练，累得筋疲力尽浑身湿透的银砂跟在常雨屁股后面，又开始每日一问。
只因为教导以外常雨几乎不主动与她聊其他的，只是有过一次夸她今天比昨天进步许多，她便在每次结束后追问。
常雨在手上的册子勾画记录她的情况，一边说道：“你的坐莲步发力点不对，要找回昨天的感觉，还有勾踢左穿掌还是不连贯，左臂力度不够，动作太大浪费，再往内收一些，用腰肩的力量，不然容易被抓住破——”
【常雨宿主，常雨宿主先别说了，你看看她！】
澄心镜提醒之下，常雨顿住脚步，回头看。
【嘴巴都撅到天上去喽！】
算来带崽任务今天恰好满一个月。
面前的女孩已然与最开始见面时有了很大的差别。
原本毛糙发黄的发尾被修剪掉，剩下干净白绒绒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彩色的编织绳扎成辫子。
脸完全露出来，每个小伤痕和青紫都很显眼，身体血色充足许多以及眉眼间戾气消散之后，是相当好的模样。眉毛和睫毛都是有些暖色的白，双眼淡淡的灰蓝色，此时已经错开到别的方向，嘴也撅得高高的，很不开心的样子。
面罩下常雨嘴巴张合，惯性想要像以往教导学生般纠正对方的思想，但望见因为白而显眼的红眼眶，又默默把话咽回去。
常雨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已经相当努力了。
银砂还别扭地嘟哝自贬道：“练了这么多天还那么多缺点，反正就是我太笨了呗……”
“不是。”
常雨合上册子，转身过来简练地打断她的消沉，接着正色道：“事实上你的表现已经超出我的预料，非常优秀。不说狐獾狼鼬犬这些族群，就算在熊族虎族的同辈小孩里你的资质也相当出类拔萃。”
银砂登时面露惊喜。
紧接着抿着嘴当场收住笑，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得意忘形。
常雨继续说：“不是你做得不好，只是我对你要求的标准不一样。如果你是其他种族，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无可挑剔，这样的天资也轮不到我来教导你。”
“可你是狮族。”
话到这里，银砂的心都跟着咯噔起来。
她听懂常雨的意思，脑袋又有些蔫下去。
“我此前也没有长期接触过狮族，所以对你的教导一切都是基于资料记录和日常观察来调整进行的，你的潜质上限非常高，为了摸索出来此后我也会像今天这样给你加倍的任务，因为你是天生条件优越，强大的种族。”
银砂默默听着，内心无法反驳，也知道常雨做的都是为她好，却还是忍不住感到酸涩。
好像比被赶走那天还委屈。
耳边那听起来公事公办的声音仍在说。
“只是，我也无法保证我总是对的，像这样忽视你的感受也可能时有发生。”
咦？
银砂耳朵动了动，抬起头。
“是我的疏忽，虽然指出并纠正你的差错与不足是我的责任，但在此之前我确实应当先肯定你已经努力完成，并且做得很好的大部分，你所做的苦功我都看在眼里。你年纪尚小，没有人应该将不属于你的重任放在你肩头上，现阶段你只需要多吃肉，专注训练，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要立即告诉我，健康顺利地长大就行。”
“不要再说自己笨，那也是对我的一种否定。”
银砂仰头满脸怔愣。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常雨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伫立在站在大门，逆着光线又戴着面罩，所以银砂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不会看漏那双眼中流露出来的关切。
……
“走吧，回去吃饭。”
她注视自己的眼神，是这样的。
“好的老师！”
银砂应得非常响亮。
两步蹦过去挨近常雨，到底忍住蹭上去的冲动，银砂跟在她屁股后面，灰蓝色的双眼毫无阴霾，乐滋滋地试图再找话题讲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