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自从八月节后,刘善富可敌国的名声算是传开了,尤其是那条花船更是让人津津乐道。这中茶后闲谈没两日,就被西南一带的战事给取代。风靡全城的流言是北燕节节败退,连家大子连廷玉更是被敌人斩落马下,在乱马脚下,身体早已被踏成泥浆,头颅在战乱之中不见踪影。坊间传言说是过不了几日,邶江的敌寇大军便能攻城而入,洛邑城中的百姓各个人心惶惶,连平日热闹的长安巷西的烟柳胡同都异常安静,仿佛众人都在等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一团,那堆积如山的奏折让父皇三天三夜都未曾合眼,御书房的灯火更是同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九月二十,连廷玉的骨灰被送回洛邑城中,父皇站在城门亲自迎接,并且亲自带回连家。在连家办丧那日,父王带领着母后与我们一同前往。
连太公今年六十有五,本来因常年习武的原因,身体比起同龄的要健壮许多,可是经此一遭,一眼看去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头。
我怯生生的叫了一声连爷爷,他看向我时空洞无神的眼身,瞬间亮了起来,他放下手中一支旧的不能在旧的还包了浆的桃木发簪。
他喃喃道:“小云,你终于来看我了,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是我混账,是我该死,是我对不起你和廷玉,你走后,廷玉一直怨我恨我,就算坐在同一屋檐下他也不曾同我多说一句话,小云,如今廷玉也走了,留我一个人孤单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说着就用那满是皱纹的手在脸上扇了起来,我被这一幕吓得躲在父皇身后。
他看到父皇后又对着父皇道:“阿川来了啊,廷玉今日又闹脾气在练武场不肯回来,他娘怎么劝他都不肯休息,自从他大哥战死后,我和他娘的话他谁也不听,你俩自幼性情投和,他脾气倔也只听你的,你去帮叔叔劝劝他。”
父皇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连夫人,连夫人摇摇头:“老爷子最近一直都是这样。”
“可看过大夫?”
“看了,专程去了柳州请阿辰来看,阿辰也没办法。”
父皇上前握着连士诚的手:“连叔叔放心,等下我一定将廷玉那小子带给你回来。”
连士诚拉着父皇的手连声道谢。连夫人上前轻搀着连士诚道:“爹,娘她不怪你,廷玉也不怪你,皇…”
父皇对着连夫人摇摇头,示意让她改口,连夫人再三犹豫道:“阿川会把廷玉带回来的。”
连士诚朦胧着泪水像是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小云和廷玉都不怪我?”
连夫人点点头,细声安慰道:“放心吧爹,您在睡一会,睡醒了没准廷玉就回来了。”
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听懂了话,又再三确认后才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进了被中,整个人曲卷成一团,连夫人为他整理好床铺便带着我们退了出来,到了书房连夫人那忍了许久的眼泪才滴下,她用衣袖擦拭了眼角的眼泪:“老爷子得知廷玉死在西南的那天,当天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便同孩童一般。”
母后同连夫人料理着连廷玉的后事,我静静地坐在正堂之上,父皇对着墙上挂着一副画长久不曾说话,许久之后,我看到一滴泪从他眼角留下。
父皇与连廷玉的年少故事我也是有不少的听闻,他们儿子因为父辈的关系,幼年相识一个善于谋略,一个善于带兵,一路上磕磕绊绊相互帮助,是朋友也是知己。
他:“记得北燕还没建国之时,太上皇与连太公还是少年之时,便结拜为兄弟,当年太上皇攻打南燕之时,连太公鞍前马后出了不少力,更是簇拥太皇上登基称帝,算起来,连家也是北燕开国功臣。
当年太上皇先逝,其他各个势力都想从中谋取私利,若不是有连太公为父皇守的江山,恐怕当年一夜宫变,这北燕的天下又要改名换姓了,后来连太爷退下后,连家大子连廷轩接过西南三军,最后战死疆场如今廷玉也…”
他的声音逐渐沙哑,背影也抖动起来,他又继续道:“于情于理这北燕的天下也有连家的一份。”
接着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去安慰自己的父亲,挚友逝世这件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如今连廷玉战死沙场,连老爷子也成这般样子,连家一夜之间就如同天塌了一般,此次父皇前来,除了祭奠亡灵,其次就是为连家以后做打算。
连长玥的到来,打断了这长久的沉默,后院的青石路上连长玥解释道:“公主殿下刚刚是不是被我祖父吓到了。”
我跟在她身侧点了点头:“有点。”
“公主莫要怪祖父,自从爹爹死后,祖父便生病了。”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些哭腔,她停下步伐转身看向我,“其实说实话,公主细看却是与祖母有些相似。”
我:“连姐姐见过连太夫人?”
连长玥笑道:“没有,祖母过世的早,我也只是常在祖父书房中看到了祖母的画像。”
她又带我向前走了几步,九月的金菊开的夺目绚丽,宛如眼前的女子只是其中多一些秋日的伤感。
她说:“其实挺羡慕祖母和阿娘。”
我:“羡慕?”
她:“祖母一生之中能有祖父念念不忘一辈子,父亲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多年来却只忠心与母亲一人,这般爱情还不足以让人羡慕吗?”
羡慕,那些怎么不让羡慕。世家子弟哪一个身前身后不是妻妾成群,我父皇贵为一国之主虽说也有几个妾,但是心中只有一个妻子。
虽然之前李芷嫣说的那些两国联姻之事我不爱听,可是出生皇族,既然享了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那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若真到了需要两国联姻的地步,我再怎么抗拒也不能弃家国不顾。
我笑了笑:“连姐姐人美心善将来也一定能嫁给一个想连太公和连将军这般的英雄。”
她眼神暗了暗:“我怕是没有祖母和娘亲那般有福气,父亲走了,祖父病了,原本定的姜府的婚事,前几日也表明了有退婚之意。”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陪着她。
正厅设的灵堂,灵堂之中有一口空的棺材,棺材中摆放的是一件战衣,衣服上血迹斑斑,还有无数个刀剑划过的痕迹,连长宁直挺挺的跪在棺前,眼睛布满了红色血丝,
刚刚进门前虽说已经随着父皇上过香,可想了想,那是父皇的心意,我便拿起桌面上的香点了三根,又朝着摆放战衣和骨灰的楠木棺三拜。接着,我跪连长宁身侧,又从他手中拿了一些纸钱同他一起放进火中,他看了我一眼,愣了愣神。
“公主千金之躯,这不合适。”
我:“连叔父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又是为了北燕命丧黄泉,终究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们连家,今日我们应要来送他最后一程。”
连长宁又将一沓子纸币扔进快燃尽的火盆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火星子遇见了那张张白纸又窜出一阵烈火,他低着头看着那团火逐渐变小然后又变成星星点点的火星子,来来回回几次他终于开口道:“身为臣子,本就是父亲的本职,父亲常说,男儿生来便是为了保家卫国。若是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也是无悔。”
说话间,父皇已经从书房走了出来,父皇站在楠木棺前缄口无言,直挺挺的好一会儿,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中有的更多是不舍与失落。
好大一会儿,他又转身走到门前,目光远眺的看着不知何处,突然原本的晴天顷刻间乌云密布,紧接着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九月的北燕多雨,可是像这样突然降至的雨还是极为少见。
父皇看着如帘幕般的雨滴,仰天长叹,不管花公公在身后的阻止,直步踏进雨中。众人惊吓的大叫着皇上,都被父皇出声制止,他仰头大笑,笑中满是凄凉之声,再回头看那棺材之时,眼眶微红。
我心中也极为惋惜。遥想当年。我头上梳着母后亲手邦的两根麻花辫子时。连廷玉就时常穿梭在太子府。每每见我时都喜欢将我背在背上,一圈又一圈的转下来,即便最后两人都晕的不成样子,也总是乐呵呵的奔向父亲的书房议事,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每次书房之中都能传出来两个男人相互争论不休与摔东西的的声音,接着就是他被连推带打的扔出书房,第二日不知道又从何处寻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奔书房,将父亲哄的乐呵呵的。
当天,父皇撇下我们一群人不知道自己去了何处,当天傍晚,也是喝的醉醺醺的回宫的。夜里,锦绣宫中的床榻前跪面了清一色的御医,齐铭跪在床塌前为父皇搭脉,脸色凝重,我紧张的看着他的神情,想要从他脸上找到我所期待的答案。
收起脉枕我就凑上跟前问东问西,母后冷不丁的呵斥了我一声,我这次发现我正拉扯着他的衣袖,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袖在我紧张的攥着下皱皱巴巴的。
在一干人前对齐铭这个外男拉拉扯扯的这般情景下,倘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确实有伤风化。我意识到了不妥,便赶忙撒开手站到了母后身后。
杨柳:“阿铭,皇上他现在怎么养了。”
齐铭:“皇后,公主切莫过于忧心,皇上只是风寒入体,这才会来来回回身体发热,等下臣给皇上熬一副药,喝几幅药后会有所缓解。”
对于齐铭的话,我还是极为相信的,齐家从太祖辈开始便行医,在北燕三大世家之中,齐家虽为皇医,可齐家祖训:天翻地载,万物悉备,莫过于人。他对这方面有又着极大的天赋,年纪轻轻便靠自己本事成为太医院之首。
他放下笔后递给身后药童两张方子,我:“怎么两张?”
他:“另一张是给皇后娘娘开的药。最近娘娘神色焦虑,心神不宁夜里难寐,这幅药是用来安神的。”
听了他的话我转头看了一眼母后的脸色,与八月节那会比却是差了不少,眼下的黑眼圈也极为明显,我担心的叫了一声母后,她拍了拍我的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示意安慰。
齐铭看着他眼前的我们母女二人又继续道:“娘娘,臣的祖母托臣给娘娘和皇上带句话,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既然躲不掉,为何不去迎面解决它,有些东西是瞒不了一辈子,至于结果不如就交给上天。”
母后看向床榻上的父皇对齐铭道:“帮本宫给齐老夫人带句话,本宫和皇上都明白了,谢齐老夫人指点迷津。”
两人说的我听的云里雾里的,一句话都没懂什么意思。
一连三日,父皇的发热终于在第三日有所好转,这三日我不离床榻的照顾这父皇,直到父皇醒来。
“这几日辛苦朕的绾绾了。”
我抹着眼泪:“不辛苦,不辛苦,只要父皇母后平安健康,绾绾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他:“你母亲呢?”
我:“这几日可苦了母亲,不仅要帮你稳住朝中那群老奸巨猾的老家伙,还要帮你稳住前线战士,忙的整日见不到人。”
说话间一道身影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嗓子中带着些哭腔,诉说这近日的委屈:“你若是再不醒来,朝中的大臣都以为我要篡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