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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看见了那张脸。”
回去路上,孟浮生心绪不安问陈音音。
陈音音淡淡点头:“看到了。”
“她是冲徐星柯来的。”她呢喃,脑中思考事情,“女鬼一直跟着徐星柯,却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她把之前查到的徐星柯资料说了,特别是女艺人拍戏生病的事儿。
陈音音分析说:“他大抵是被女鬼看上了。”
孟浮生沉默住。
虽然这个理由有点儿荒谬,但可能最接近真相了。徐星柯的考古资料被保护太好,不好查。三年前,他那张脸凭借清宫剧一夜爆火,一直红到现在,顺风顺水,热度居高不下,圈里多少人妒忌成红眼病,依旧丝毫不影响他星图大红大紫。
孟浮生感叹:“也许这就是他的造化吧。”
陈音音却忽然看她一眼,问:“你也相信这些玄乎乎的东西?”
孟浮生摇头:“我不信。”
陈音音诧异挑一下眼皮,问:“你的话前后矛盾。”
孟浮生问:“那你呢?”
陈音音想到自己无故出现在南海的事儿,一时没能作答。
“大抵,如果有造化。”他说:“浮生,你就是我的造化。”
孟浮生怔忪,久久无声。
车窗外路灯绵延不绝,一盏盏,一片片,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沉默笼罩着两人,谁也不曾先开口,时间于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无声放慢。
司机七拐八绕终于将车停在合院门口,拉开车门。
孟浮生先下楼,陈音音随后。她望着前方烫有“前宋旧梦”的牌匾,迟迟挪不动步伐。
“不想进去的话,没有必要勉强。”陈音音温声说。
孟浮生闭紧嘴,屋檐下两盏宫灯火光葳蕤,乌夜里轻轻晃动。
她说:“……陈音音,你知道吗?他在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我以为以后就这样了,没什么不好。”
陈音音不是很懂,只安慰说:“都会过去的。”
孟浮生摇头。失去的痛苦无人能替她感同身受。她也曾是那样想的,但总有人要把她拉回来,拉回疮痍破碎的人生,拉回鲜血淋漓的记忆,一遍遍重复当年蚀骨敲髓的噩梦。
“浮生,你别把我想的太简单。”
陈音音忽然说。
孟浮生瞥见他眼底闪过的冷芒,想起她亲手造就了他的惨痛人生,生生止住了要出口的话。
她在他面前,怎么敢说痛。他若知晓真相,该是恨她入骨。
……你有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时刻,茫然无助,除了对方,谁都救不了。
可他不会救。
她也伸不出手。
孟浮生抬脚踏上台阶,宫灯摇曳,映衬她惨白的脸。陈音音倏尔拉起她的手。
“别怕,你往前走,我一直在。”
她身体僵住,喉咙瞬间就像被塞子堵住了一样,酸胀难受,孟浮生强忍住情绪,淡淡“嗯”一声。
孟素娟见两人回来,牵着手,表情微变。
“怎么没叫上边启一起回来?咱家屋子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孟浮生松手,说:“他回家有事。”
“真有事假有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陈音音要说话,被孟浮生按住,她摇了摇头。
孟素娟假装没看见,端起茶盏上楼。
她的房间在二楼,孟浮生在三楼,原本孟嘉年也住在三楼,但自从他去世后,房间一直空下来,东西摆放还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孟素娟不准别人碰,包括她,只准她自己定期进去打扫。
她知道她心里一直赌着气。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陈音音来到三楼,看着她进屋。
孟浮生反回:“你以什么身份?”
这话将陈音音噎住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刚进圈不久的艺人,连明星都算不上,更别谈未来。相较于边启,他差太多。
陈音音攥紧手心,眼瞳坚毅,说:“你等等我,浮生。”
孟浮生笑了笑,仿佛不屑一顾:“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想太远,别一厢情愿陈音音。”
“……”
“边启跟了我十年,都没结果,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对你另眼相看,我捧你,只不过是在意你这张脸的商业价值。”
她要关门,被一只手拦住,陈音音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问:“你在自欺欺人。”
孟浮生轻笑:“你把自己看太重要。”
“如果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裴行那些人面前,你为什么袒护我?为什么从始至终相信我是被人冤枉?又为什么在知道我住院后,放弃回重庆的航班?浮生,到底谁在自欺欺人……”
陈音音定定注视她的眼,一眨不眨。沉默在两人间发酵。
“你说完了?”她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对面,“说完就回去睡觉。”
她猛地关上门。
身后门敲响几回。孟浮生背靠门板,盯着天花板,没有回应。
陈音音停下敲门的动作,平静说:“我不明白,你分明不是这样。”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如何知道,你未免把我想的太简单。”
“孟浮生你开门!”
陈音音又敲了两下,她不肯开,他终于放弃,迈进对面的房间。
第二天天蒙蒙亮,孟浮生的房门就被孟母敲响了。
“今天是他生日。”她说。
孟浮生淡淡点头:“我知道。”
每年10月30日这天,孟素娟都会给孟嘉年庆生,像他还活着一样。她卧室里的孟嘉年照片也是对方放进去的。这么多年,孟素娟对孟嘉年的母爱,一直只增不减,对她的恨也是。
客厅挂着三个人的全家福,是孟浮生高三时候拍的,那时候孟嘉年正在读大学,说是为了庆祝她高中即将毕业,拉她跟孟素娟去拍照,只是谁都没料到,这张图片在后来竟成了他人生最后一张照。
“替你哥许个愿吧,他最疼你。”
孟素娟点上蜡烛,让孟浮生闭上眼,她停留两秒,睁开眼,吹灭所有蜡烛。
蛋糕上一共十九根白蜡。
孟嘉年死的时候正是十九岁,他的生日便也永远停留在那一年。每年这一天,孟素娟都要以近乎平常的方式提醒她犯下的罪,告诉她是个杀人犯。
孟素娟问她:“许的什么愿?”
孟浮生脸上看不出表情,平静回:“心想事成。”
孟素娟笑了笑:“吃蛋糕吧。”
她切开蛋糕,递给她一块,让她吃,孟浮生却死死咬紧嘴,没有接,站了起来。
孟素娟笑意收敛,冷声问:“你要做什么?”
“他已经死了。”
“你住口!”
孟浮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浮生,你太不听话,你再这样,你哥会不高兴的。”
“他已经死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孟浮生走到墙边,一把扯下那张全家照,放在她面前,“他不在了,几遍你替他过一辈子生日,他也不会回来!”
孟素娟一巴掌扇过去,怒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白疼你了,要不是他,你能出福利院?你能享受优越的物质生活?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浮生,你太让人心寒。”
孟浮生脸皮火辣辣的,耳边嗡嗡作响。陈音音听见动静跑下楼,一把抓住孟浮生,挡在她面前,注意到她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
孟素娟抱紧双臂,仰头,眼泪在眶里打转,极力克制情绪说:“你需要冷静一下。”
孟浮生耳力一直不太好,是当年遭孟母掌掴留下的后遗症,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盯着她冷声说:“如果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你做到了。”
“我没有要报复你,你是我的女儿。”孟素娟转过身,顿了顿说:“只是你太不听话,总是一意孤行,当年是,现在还是,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你这个杀人犯。
……害人精。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孟浮生脑中蓦地浮现当年那些恶毒的话,浑身止不住发抖,心脏在一瞬间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陈音音意识到不妙,把她扶到沙发上躺着,然后望一眼孟素娟,快步跑上楼,拿来药片,兑着温水给她灌下去。
“有没有好点儿?”
他焦急问,孟素娟站在一旁,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些微慌了神。
她刚走近就被陈音音挡住。
“她现在不想看见你。”
“你给我让开!”孟素娟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孟家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陈音音冷声道:“是跟我没关系,但浮生的事儿我必须管。”
孟素娟:“你以为你是谁?”
陈音音噎了噎,没接上话,近一米九的个子,固执挡在两人中间,“你若还认她是你女儿,就不该这样逼她。”
”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孟素娟过不去,立在那里冷声说:“我劝你离她远点,靠近她的人都不会好过。”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孟素娟忍了忍,抬脚上楼。
孟浮生很久后才醒过神,眼睛盯着客厅里的水晶吊灯,麻木一般,没有焦距。
陈音音把人扶起来,问:“你怎么样了?”
她没说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像死了一样。
“浮生。”
“陈音音。”她嗓音喑哑。
“我在。”他快速拉起她的手,紧攥手里。
“我想离开这儿。”她说完疲惫闭上眼。
他“嗯”一声,抱起她就往外走。
孟素娟看着两人出了门,想追上去又停下来,她冷静后,意识到自己今天说话过重了,偏偏拉不下脸道歉,只能站在窗边盯着两人的背影。
陈音音将人抱上车,吩咐司机去附近的酒店。
车子缓缓启动。
晨光朦胧,雾气迷人眼,世界在这一刻、这一瞬间,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轰然碎裂的,像大片玻璃渣。
孟浮生望见“前宋旧梦”四个烫金大字在视野中逐渐浓缩成点,画面也变得扭曲起来。
她捂住眼睛,说:“陈音音,你陪我去个地方。”
陈音音搂紧她回:“你说。”
“……郊外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