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密文件
临近太阳下山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来绵密的细雨,林熙打伞送别垣良云濑。他们二人站在车前依依惜别,车灯照出雨的轮廓,分外杂乱。
“别送了,外面冷。”
垣良云濑在车门前转身,拥了林熙一下,说:“真的不跟我走吗?”
他身后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抹了一片绛色余晖,剩下的是大半的黑紫。天地暗淡而泥泞,古堡钟楼的塔尖戳破这半边颜色,留下一个虚影,和空洞的准点钟声。
“既来之则安之。”
垣良云濑没有劝,只是给她选择的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想走,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见二人话别完,高川澈适时拉开了车门,垣良云濑不再逗留,钻进车里,黑色的车门缓缓关上,他向林熙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坐进副驾驶。
黑色幽灵缓缓离去,林熙也随着太阳被大地吞尽,而走进黝黑的古堡。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中心,进入行政区。
国会大厦灯火通明。
刚开完会的垣良序从会场走出来,黑压压的一群人边走边交谈,垣良序走在最前面,秘书推了推眼镜,神色紧张,在低声汇报着在他收走通讯设备与世隔绝的这短暂的几小时,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也不怎么天翻地覆,从垣良序的表情来看。直到说起垣良云濑,他才神色有了变化。
“人呢?”
“在您办公室。”
垣良序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不光只有垣良云来在,还有位女士,她穿着极短的包臀裙,看上去有些局促,见到垣良序后立刻迎上来,脸上浮现一丝欣喜,垣良序严肃地咳了一声,她才低下头,讪讪地走到他身后。
垣良序扫了一眼四周,连杯茶水都没端,呵斥道:“怎么招待得这么不周全!”
“小叔叔跟我还客气吗?”垣良云濑说着又略带歉意地朝女秘书颔首,“新来的秘书很可爱。”
垣良序听到后和女秘书对上眼神,微微升起嘴角。
“你可不常来,有什么要事?”
“我听闻最近南窗高层调动很大,想着借着小叔叔您的秋风,帮我运作几个人。”
名单递过去,垣良序眉头立刻皱起来。
“松尾琼?你也认识?”
“这些都是熟人举荐,虽然不太熟悉,但我也比较放心。”
“好,那就好,”垣良序用屈起的指骨在唇齿间蹭了蹭,许久之后接着说,“你安排的,我一定办。只不过其他人都好安排,他可是被革职的。”
“给他个闲职就行。”
垣良序笑笑说:“政府里面哪有闲职?本岛几个大点的部门里面只有公宣部没有副手,他调到那里去不是正好?”
“那这算是高升了。”
“你亲自来说的,我可不能怠慢。”
“多谢小叔叔。”
垣良云濑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有了准话他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临走看了看腕表,从林熙那里到解决问题,只用了四十五分钟。
人委男秘书送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一男一女。
垣良序脱掉外套扔在衣架上,舒坦地躺进沙发,头仰着,一根如玉的手指立刻摸上他的下巴,他这几天忙着开会,胡子刮得不勤,有点扎手。
“你跟他都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就是说点垣良部长的好话呗。”
听不出来情绪,女秘书的手大胆起来,手掌托着下巴开始他的游走。
垣良序拖住她的屁股,把人送到自己腿上。
“今天开会怎么这么晚啊,我看党魁身边那几个老头子脸色都跟要打仗了似的,安防军也来了,最近有什么要紧事吗?”
“唉,南窗海峡没拿下来呢,大家着急。”
“可是您不是安排人在公海闹事了吗?顾家名声臭了,现在人人都盯着他家,您可以歇会儿了,多陪陪我嘛。”
“嗯。”
垣良序神情隐晦,让人捉摸不透,女人没猜准他的心情,抚摸垣良序的手被无情打掉。
“确实有急事,军委送过来几封紧急文件,我还要再审一审,我晚些再去看你好吗。”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那我就先不打扰您了。”
女秘书识趣赶紧从垣良序身上下来,往下拉了拉裙摆,整理了头发和衣领,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之后,垣良序直起身从桌面拿走了遥控器,摁下一枚红色摁钮,窗帘缓缓拉开。
安捷依靠在落地窗前,抱着手臂,像在幕后看戏的观众,在看到垣良序的那一刻嗤笑一声。
“她是你的情人之一?”
“怎么了?”
“在我们那边,一般结了婚的人把小三叫情人。”
“哈哈哈哈,那就有点狭隘了。”
垣良序拉开办公桌左侧一方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支雪茄,他很少抽这玩意,所以找火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最终放弃换成了女士香烟。
抽一口,吐出烟雾,手里把玩着火机开口说:“我可不是道德标兵,她一个情报贩子,我们逢场作戏,互相利用,没什么可以被判罪的地方吧?”
“当然没有。”
安捷不想和他争论道德与法治问题,本岛的政客和其他地方的政客没什么两样,能把黑白颠倒,说的天花烂坠。
“你们商量出来什么结果了?”
垣良序摇摇头,笑意上脸,不是愉悦,是被逗笑了。
“跟他们是商量不出来什么决策的,亲爱的,做做样子而已,反正文件早就拟好了,等着那人来拿,你好好等着就行。”
垣良序点了点办公椅后方的保险箱,示意她。
“好。”
“晚上还得应酬那帮老腐朽,唉。”
垣良序愁容满面,静静坐着把烟抽完,又没忍住点了第二根,临走时把雪茄夹在手里,出门去问秘书要火柴了。
安捷找了个角落藏起来,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夜很深很静,整个屋子都只能听见秒针旋转的沙沙声。大厦的灯几乎全灭了,只有应急灯还在闪烁。时间像凝滞了一般,没有流动。直到一条绳索像蛇一样攀爬上窗户。
安捷竭尽全力屏住呼吸,看着绳索的一端连着的人灵活行走在高楼外壁,撬开隐形窗,稳当地落在地面,随后解开了身上连接绳子的锁扣。
小蛇扭曲着身子溜走了。
他开始在暗夜中搜寻,躬着步子生怕触到什么陷阱。当他步步谨慎靠近垣良序的书柜时,隐藏在花瓶后的安捷忽然冲了出来。
“姜九年!”
安捷死死地抱住他,她总觉得一松手,这人就仿佛烟雾一般,会散的一干二净。
“安捷……”
姜九年没反应过来,他背弃了杀手的本能,任他抱着自己不撒手。
“跟我回家吧,我好想你。”
“我走不了,你知道的。”
姜九年终于想清楚状况,轻轻推但对方纹丝不动,他又不敢使出全力,哀求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洪堂的杀手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而你的家人还在翘首以盼等待你回去!”
安捷声音颤抖很像哭过一场后的自白。
“我是洪堂的契子,除了死亡,是不能毁契约的。”
“一定有办法。”
“毁约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可以救你,哪怕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可以,九年,我好想你。”
她还是死死抱着他。
“我……”
姜九年说不出话。
“我爱你,求你回来吧。”
从他出生到十年前被顾崇临带走,一直是安捷在陪伴他,他没法摆脱记忆的陷阱,这是低沉的咒语,和塞壬一样,如果不捂住耳朵,就无法抵抗。
他来不及捂耳朵。
“我会想办法的。”
安捷听见他的承诺,仿佛濒死的人被喂了一剂解药,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很多。缓了一会儿,安捷彻底松开姜九年,去垣良序的保险箱里把所谓的绝密文件拿出来。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绝密,今天大张旗鼓地又是开会又是调军队又是搜查的,都是走过场。垣良序和情报贩子的逢场作戏,换来了她和姜九年的一次见面。
“今天的重头戏,免得没能给顾崇临交代。”
没有任何陷阱,他今天的任务对象就这么简单地躺在了他面前。
安捷看他不愿意动手,上去把文件抓起来塞到姜九年怀里。
姜九年不是不愿意动手,是这次的任务实在太顺利了,国会大厦的东西一贯是他偷,因为难,他这次要缓缓。
“就是为了引我来是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姜九年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
他拿出微型摄像机将文件复刻进去,小心将东西复原,天衣无缝。
“我的人埋伏在川夏联大,你一定要跟顾林熙去长瑞,必要时一定要利用好她。”
姜九年茫然地看着安捷,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是伤害她妈妈的凶手吗?”
人称混乱,但安捷明白。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是。”
安捷好像听见姜九年小声地抽口气。她不太懂怎么回事,但是姜九年已经悄然转身爬上了窗户。
他背上背着降落伞,手里紧紧握着开伞器,整个人蹲着缩在窗户框架里,为难地对安捷说:“帮我把窗户关好,算我偷次懒。”
说完便一跃而下消失在夜空中。
安捷走近窗边,看着高楼之间一墨色小点变大,再逐渐远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