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叫张焕
我叫张焕。
我出身在冀州魏郡,一个农家。
虽然从小过得并不算富裕,但我很感激我的爹娘,他们总会把最好的留给我。
我的碗总是被盛满,而他们的碗,从来不让我看见。
日子就这么过着。
正月时,爹会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祭祀祖先。
爹祭拜得很郑重,不过看着眼前隆起的草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跟着跪下。
不过这是个让我很开心的日子,因为祭拜完,爹总会办个宴会,一个只有我和阿母的宴会,我总算能尝尝肉味。
阿母会织衣服,阿母织的衣服很结实。
在正旦日,爹说想去找个先生给我取个字,听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取字,不过爹没找到,我也就没有字。
到了二月,天气就慢慢变热了,阿母会把衣服里的东西掏出来,又重新缝上,这样就不怕热了。
到了三月,爹会去田里翻土。
他种了半辈子田,这是他最拿手的事,我爱看爹种田,爹会一边翻土,一边跟我讲着他种地的经验之谈,这时候的爹好像无所不能。
不过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你们家的田税,怎么还不交上?”
几个穿着黑色皂衣的找上了爹。
“啊,大人,我等不是才交过田赋吗?”
爹看着这些黑衣服的人,弯着身子问着。
“废什么话,田赋交了,那丁钱呢,若是不交,哼哼,便拿你这田来抵吧!”
那黑衣服趾高气昂,那种语气,我永远也忘不了。
爹对着他们苦苦哀求,“我给,我给,大人求你们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给。“
“我便再给你一日,若是再不给,莫说你这田,”那人转头面色不善地看向我,“便是你这儿,也别想要了。”
“是是,大人,再给我一日,我一定给,一定给。”
爹趴在地上低声哀求。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爹,如此低三下四。
而后,爹会在村里四处求人,借钱,但人人家里都没钱。
爹只好当了家里祖传的物件,勉强将这丁钱补上。
那时的我不知这些黑衣服是谁,只知道他们一来,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得过苦日子,甚至还有好几家人被其活活打死,从那之后,村子里的人更怕他们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叫吏。
对于那些县城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来说,他们只是狗腿子。
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就是官爷。
而这田税原本是十五税一,可后来听说这县里换了个老爷,这税也跟着换成了五税一。
每一次这些小吏来收税都像是有厉鬼来勾魂。
后来,有一个姓王的人到了我们村子。
他看上了我们家的田。
我们家的田是祖传的,是上好的田,足足十亩,值千金。
那人找上门,说要用四十钱买我们家的地。
那年我十五岁,我冲着他愤怒地吼道:“我们不卖地,你滚出去。”
40钱?
谁会把上好的地用40钱卖给他?
可当我说完后,爹抽了我一个巴掌。
并赔笑着说:“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勿怪,不过小人家里的地是祖宗传下来的,实在是不能卖。”
最后那人走了,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走着瞧。
后来爹告诉我,他叫豪强,这一片地里的农民都得靠他活下去。
因为豪强让人守住了河渠。
如果想要用水灌溉农田,必须给他钱。
我不明白,为什么用河里的水要给他钱。
爹说,因为他叫豪强,是我们这些民惹不起的人。
后来,我们家的地没了水。
那豪强又找上门来,他让我们把地卖给他,还说现在卖,他可以给我们400钱。
我们家十余亩地,他只给400钱。
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那豪强说他念在这些年我们家一直老老实实交河租,不想做得太难看。
我觉得很荒唐。
凭什么十亩好田要400钱卖给你,还不想做得太难看。
爹还是拒绝了。
那豪强走了,这次什么也没说。
我们家的日子也难过起来。
靠着积攒的粮食还能撑些日子,但绝不能长久。
可若是卖了地,又哪里能长久?
我告诉爹,我想去县里找些活干。
我听同村的人说了,县城里有很多活可做,一日能挣好几十钱。
爹很犹豫,最后拗不过我,还是同意了。
他告诉我出门在外,绝不能得罪那些衣服华贵的人,那是我们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我记下了。
阿母哭了,哭得很伤心。
从小到大,我还没出过远门。
阿母给了我一条红色的布,绑在手腕上。
这是唯一能让我带着一起远行的东西。
我带着这条布,还有一块黑饼,向着县城走去。
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其他村的人,他说他叫阿狗。
我说我不信这是他的名字。
他说出门在外,不能说自己的真名,免得暴露自己,要是犯了事,还连累家人。
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我给自己取了一个闯荡江湖的名字,阿猪。
有时候我觉得做猪真好,每日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有人伺候,舒舒服服的过每一天,只需要临了一刀而已。
我和阿狗慢慢熟悉了,原来他早就去县城做过工。
他说这次他准备上官府做工,听说一个月能发2000钱。
我有些犹豫。
官府?
官府的人,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人,能给这么多钱?
但我第一次出远门,左右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就跟着阿狗去了官府。
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是去搬石头和木头,去修堤坝。
不过原本说好的2000钱一个月,那个小吏却始终支支吾吾不说究竟是多少。
阿狗想去跟他理论,我劝住了他,跟这些做官的理论,我们哪里讨得到好。
这修堤坝,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我只知道这河水很快。
不过确实很快,我亲眼见到有个人在搬石头上坡时掉进河里。
大家只是多看了一眼,只是多看了一眼。
看着那人被湍急的河流冲走,而后又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有些害怕,从那之后我每次搬石头都小心翼翼的。
阿狗嘲笑我怕死。
我不怕死。
但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我不能死。
每天夜里,我们便睡在这堤坝岸边。
有时候我会拿出手里红布看看。
红布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
阿狗打趣问我是不是姑娘送的。
我说不是,是我娘给我的。
阿狗瞬间愣住了,然后缓缓说,他娘饿死了。
他爹也饿死了。
他的爹娘死活不愿吃东西,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他。
他靠着树皮,撑到了县城。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只是觉得庆幸。
庆幸我的爹娘还活着。
我每天都盼着,盼着月底发工钱的那天。
终于让我盼到了。
给工钱的时候,那小吏只给了900钱。
阿狗有些愤愤不平,但看到有出头鸟被活活打死后,他就不再吱声了。
我没有去计较,我只盼着回家。
我和阿狗告别。
我拿着900钱去县城的集市买粮食。
那粮铺老板见我是个生面孔,故意高价卖我。
我便不买。
我去另一家粮铺,等着有人要买粮食,我就掏钱,用一样的价格买。
我要回去把这事告诉阿母。
她会说我儿真聪明。
我走啊走,走啊走。
终于到家了。
我高声呼喊,“爹,娘!我回来了!”
却没有人答应我。
我到处翻找,始终没有找到爹娘的踪影。
我焦急地四处找。
我找到村子里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没见过。
我急得快疯了,爹娘不要我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
村子里的一个老人实在不忍心看着我这副模样。
他偷偷告诉我,早在十几天前。
我的爹娘就被那豪强派人打死了。
我家的地也被那豪强占了。
我闻言愣住了,我说你肯定是在骗人。
怎么可能呢,我爹娘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疯了一般朝着我家的田地跑去。
我家的田地又有水了。
但在我家地上种田地,却不是我家的人。
我该怎么办?
我要和那豪强拼命?
不,那豪强手底下这么多人,我怎么和他拼命?
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想啊想。
我想到了。
我可以去找官府。
是了,只有官府能管他们。
于是我又一口气跑回了县城。
我找上县衙的老爷报官。
那老爷很和蔼,他听完我的话连忙宽慰我,又问我叫什么,家里几口人。
而后又留下我,让我等他传唤那豪强。
我便等着。
等到那豪强赶到,那老爷又换了一副面孔,和那豪强称兄道弟起来。
我看着这一幕有些绝望,我冲上前,想和那豪强搏命,却被数人轻易撂倒。
我不知道我又经历了什么。
我好像被打了三十大板。
而后被几个人抬到了河边。
我要被活活淹死吗?
我被丢进了水里。
我顺着河水飘了下去。
爹娘,孩儿无能,没能给你们报仇
我的意识在慢慢消散,我要死了吗?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道人。
我问他,你是神仙吗?
他说,他叫张角,我可以叫他大贤良师。
他愿收我为徒。
从此,我叫张焕。
焕然有新的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