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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毒谋计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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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滔滔,不舍昼夜。

    河水载着客船远去,船上的百姓们依然热议着郑州府的战事。每当客船停靠在一处渡口,旅客们上下,船总要多停泊一会儿。这个时候,总会有旅客们下船打听郑州府的最新战况,时刻关注着家人的安危。

    这些消息的来源,往往来自各州衙张贴公示的邸报。

    邸报在前朝又称作条报、杂报,是朝廷专门用于传知朝政的文书。

    大周初建时,各郡在故都长安都设有办事处,该办事处名曰“邸”,派地方官员常驻。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皇帝和各郡长官之间做联络工作,定期把官方文书和朝廷大事等有关政治的情报写在绢帛上,由信使骑快马传送到各郡。

    然而,邸报传至北方,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当百姓们打听到最新的邸报时,郑州府的战况往往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可即便如此,百姓们依然会急切地打听邸报的消息。

    尽管渡口管事的人已经再三答复,最新的邸报还没送到,他们现在看到的消息可能还是在上一个渡口看到的,但百姓们仍旧不停地追问,生怕听到战事扩大、家园沦陷的噩耗。

    然而,这些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最害怕的戎狄人,其实就在这艘船上,就是他们身边的某个谁。

    曹静和与黄谆发现那位手指上有疤痕的“老者”后,并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目前黄谆只在那“老者”身边发现了叶库的其中一个侍从,可是曹静和从永济坊上船前,唐玉送来的最新谍报上明明写着玉器店里只有三个伙计,后院也只有一个。

    倘若叶库仅在汴京留下四个人,那这艘船上应该有他的不少人才对。

    这些人都埋伏在哪,是否会偷袭他们,曹静和暂时无法判断。

    所以,她决定先想办法暗中盯着那个“老者”,看看都有谁偷偷接近他,他的人又都埋伏在哪里,等把这一切摸清楚之后,再下手也不迟。之后,她和黄谆就一直在暗暗排查着叶库的人。

    如今,皇上想用戎狄三皇子和七皇子做人质,来威胁戎狄王庭停战议和,签订盟约。这就意味着曹静和不仅要在叶库回到北地前截住他,还得抓活的。

    黄谆告诉曹静和,叶库是个对手下不怎么好的人,他极有可能只留下贴身的心腹在身边,而其他随从可能都被丢在票价最便宜的下层船舱了。

    “娘子,我去下层船舱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面熟的人。”

    “不急。”

    曹静和拉了拉黄谆的衣袖,带着他往回走:

    “谆哥儿,这会儿都到了用膳的时候了,下层船舱的百姓们穷苦,绝不会舍得花银子去船上的膳堂吃饭,他们多半只是啃些自己带的干粮。你这个时候不用膳,却过去看着他们挤在一起吃吃喝喝,只会愈发显得你不正常,难免让人起疑。”

    “也是……”

    黄谆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娘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不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沉住气不少打粮食。你得记住,抓叶库这种活泥鳅,需得一击即中,倘若一次不成,必定打草惊蛇,日后再难抓住他不说,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自命难保!”

    黄谆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乐于听取长辈的建议,从不自以为是,见曹静和这样说,他也不禁想起舅舅江沧从前对他的叮嘱:

    “舅舅也曾跟我说,谍者最忌心急,每当我们觉得离成功只一步之遥时,都得静下心来复盘一遍来龙去脉,以免疏忽大意,酿成恶果。”

    只是,黄谆一提起还在圈禁中的江沧,就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悲痛中。他沉默了片刻,才复又抬起头来说:

    “娘子,咱们如今远行,也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虽说有国舅爷护着他,可是日日刑讯,舅舅少说也得受些皮肉之苦,长此以往,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天日啊!”

    曹静和的心里自然也十分关心江沧,但是大人看事情总会比孩子多想一层,她抬袖按住黄谆的肩膀,浅笑道:

    “傻孩子,如今受些皮肉之苦,堵住悠悠众口,总好过日日被百姓们追着喊打喊杀!更何况,如今是皇上有心要保江大哥,这才假装下旨刑讯,以此审问叶库的下落。咱们如今还没抓住叶库,汴京那边自然还有理由保住江大哥的性命。”

    “可我……可我就是不想让舅舅受苦!舅舅都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了,为何还要再受皮肉之苦!我舅舅曾经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曹静和见黄谆的眼眶红红的,便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人在距离岸边很远的河道上终日终夜地航行时,难免会心理失衡,产生莫名的恐慌感,开始胡思乱想。若是回乡的路上还会好些,可是离乡的路上只会把这种忧思无限放大。这也正是百姓们为何频频打听郑州府战况的原因。

    中原人,总是安土重迁的,落叶尚知归根,此时,故土情结随着漂浮不定的波浪,在这个不怎么出远门的少年心中蔓延开来。

    身经百战的曹静和一眼便看出了少年的心思,遂安抚道:

    “你舅舅不会有事的!国舅爷对他动刑,无外乎是做做样子给那些叫嚷的百姓们看,你以为那些百姓真的那么闲,日日都去江府门口堵着?谁家不是一地鸡毛?谁家不是一堆琐事?关起门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百姓们顶多吵吵几日,看看热闹,解了气也便各忙各的了。”

    只要他们不围在江府门口,贺怀君顶多让人拎着刑具进去走个过场,没准儿还会在江沧那躲个懒,喝个茶,摸个鱼。江沧此刻的处境应该不会太糟才对。

    黄谆听懂了曹静和的意思,很快就豁然开朗起来,笑着说:

    “曹娘子,还是你思虑周到!跟你一起出门真好!”

    “那是自然!你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然而,看着年少的黄谆,曹静和的心里却陷入了另一番担忧——她方才没忍心告诉黄谆,江沧最让人担心的并不是被圈禁受刑,而是在他们将叶库押解回京后,如果那本细作花名册还未送达京城,皇上就再也没有理由不杀江沧了。

    曹静和强装镇定却忧心忡忡地领着黄谆回到三层的包间里,此时,新鲜的饭菜已陆陆续续上桌。

    每到一处渡口,曹守拙都会派手下去码头边买些新鲜的当地小吃,或是购置些瓜果蔬菜、鱼虾肉蛋,以便在自己的“私家灶台”上烹饪。

    因城中的摊贩需要大老远地把这些东西挑到码头来售卖,价钱也自然是水涨船高。但对于曹守拙这种有钱人来说,自然是吃好玩好绝不受罪,再贵也能买得起。

    见曹静和领着黄谆走了进来,曹守拙连忙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缝,殷勤地冲曹静和说:

    “你瞧瞧,来得正是时候!都是从码头刚买来的新鲜小吃,还热乎着呢!”

    说完,曹守拙便想往曹静和身边拱,谁知,与曹静和并肩走进来的黄谆却一屁股坐在了曹静和跟曹守拙的中间,看着满桌的美食,睁大了眼睛,道:

    “哇——!曹老爷,有钱真是不一样啊!那么多好吃的!”

    曹守拙却戳了戳黄谆的脑袋,无奈道:

    “小哥儿,你坐那边,我要和我闺女坐一起!”

    谁知,未等黄谆开口,曹静和便道:

    “谆哥儿凭什么不能与我坐在一处?您若想挨着我,您自己换到这边不就行了?”

    曹守拙闻言,只得讪讪地搓了搓大胖手,笑着说:

    “好好好,爹听你的!”

    曹守拙自觉地坐到了曹静和的另一边,卷起了竹帘。窗外一江碧水,清波微漾,正午的日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散落在绒布上的珍珠,又似坠落在人间的星子。远处的岸边绿柳成荫,花团锦簇,一派好风光。

    但是,不知怎的,曹静和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她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一个情绪稳定、喜怒不形于色的细作,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这种紧张感。

    曹静和回忆着方才黄谆同她说过的话,江沧曾告诉黄谆,每当觉得离成功只一步之遥时,都要静下心来复盘一遍来龙去脉,以免疏忽大意,酿成恶果。

    忽然间,曹静和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叶库那样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把手上的伤疤那么重要的细节露出来给别人看?

    曹静和担心自己是当局者迷,思虑太多,便看向曹守拙,问道:

    “爹,女儿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宝贝闺女但讲无妨!咱爷俩谁跟谁呀,只管问!”

    曹静和将信将疑地看着老爹,有些心虚道:

    “爹,假如有人要追杀您……”

    “不用假如!你爹我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可能不树敌?想杀我的人都得排着队拿着号码牌!”

    黄谆:“……”

    曹静和:“……”

    见曹老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曹静和有些无奈地敲了敲桌子,说:

    “爹,女儿跟您说正事呢!”

    曹守拙见曹静和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正经起来:

    “好好好,你说你说,爹听着!”

    “爹,假如有人要刺杀你,并且追到了这艘船上,你会如何躲避追杀呢?”

    曹守拙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不大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不一会儿便道:

    “要是我嘛,我不仅不会被杀,我还要反杀!”

    “怎么讲?”

    “我会找一个人,特意乔装打扮一下,然后再故意露出点破绽,让追杀者以为此人便是易容后的我,这样,追杀者定会来杀这个人!如此一来,那追杀者便暴露了自己,我只需让自己的人在暗中偷袭,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追杀者诓骗出来,并将其反杀!”

    曹静和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就连黄谆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难道他们之前发现的那个“老者”,并不是真正的叶库,而是引他们上钩的诱饵?

    这分明是一个计中计!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曹静和便陷入了沉思。用罢午膳后,她连忙叮嘱黄谆老老实实在包间里待着,哪都不要去了。

    半个时辰后,客船停泊在又一处渡口,曹静和照例走出船舱,站在渡口处观望着。

    除了跟随其他百姓一起打听郑州府的战况,她也是在等唐玉的消息。

    大周谍报组织遍布各地,能有渡口的城池,基本都是运河沿岸较大的城池,一般都会设有谍报组织的据点。

    唐玉此前与曹静和约定,倘若汴京那边有消息,他会将谍报送至汴京的据点,再由谍者快马加鞭地接力送往客船即将停靠的渡口,在那里等候。

    谍者一个人单枪匹马走陆路,要比走走停停的水路快得多,各据点的谍者们一路接力,将谍报向北传送,他们通过客船航行的时日推算出即将到达的渡口,并在渡口处等候,只待曹静和现身。

    所以,每到一个渡口,曹静和都会下船在码头上等着。

    她头上的两股梅花钗子和胸前挂着的玉观音就是接头的信物。那梅花是六瓣的,而玉观音虽手托净瓶,净瓶里却没有柳枝。

    不多时,一个玉面书生便走了过来,他将曹静和上下打量一番,便低声问道:

    “这位娘子也是下船来打听最新的邸报的?”

    曹静和警惕地看着对方,道:

    “不错,郑州府沦陷,故园失守,我心甚忧。”

    对方点了点头,却道:

    “娘子不必忧心,贼子难成气候,江山必定稳固,我大周定会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曹静和闻言,连忙瞥了瞥四周,悄声问道:

    “这位官人是自己人?”

    方才那番对话,正是他们接头的暗语。

    玉面书生微微点了点头,连忙从袖中摸出一份卷成筒的邸报,递给了曹静和:

    “娘子,这便是最新的邸报,送给您了!”

    说完,那书生便转身离去。

    曹静和随着上船的人流回到了船舱里,黄谆连忙上前问道:

    “娘子,怎么样?这次可有官人的消息?”

    曹静和迅速关好门,在桌上将邸报摊开,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展开,果然是唐玉的来信。

    黄谆也凑上前来,逐字看去。

    很快,两个人都冒出一身冷汗——叶库竟然在汴京也弄了个替身蒙骗唐玉,甚至还想炸毁整个汴京。

    看来,他们在船上看到的那个“老者”也多半是叶库的替身了。他们若是直接采取行动,一直躲在暗处的叶库只怕就真的要反杀了!

    到那时,气急败坏的叶库必定会即刻下令,炸毁整个汴京城。

    局势,竟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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