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故国再回首
大周的宁华公主,原是先帝的女儿,生母为殷德妃。当年戎狄攻破长安城后,先帝率皇室子孙和众大臣逃离,迁往汴京。
因一时走得匆忙,并非所有皇亲国戚都能跟着先帝逃出长安,当时,殷德妃与宁华公主母女二人就被先帝遗落在了宫里。
她们的宫殿略偏些,急于逃命的宫女和太监也不会专门去找寻膝下无子、不甚得宠的德妃。而先帝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把皇子们和自己在意的人都带上以后,便急匆匆地弃城而逃了。
待戎狄攻入皇宫后,德妃母女已来不及逃跑,戎狄人想要霸占青春年少的宁华公主,德妃为了保护女儿,被戎狄人一刀捅死了。
彼时,年纪尚轻的宁华公主眼看着母妃死在眼前,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被戎狄皇帝当做物件一样赏给了一位在攻城时立下战功的大将军。
这位戎狄将军已有正妻,据说也是戎狄的贵族,而宁华公主一代帝姬竟只能被迫沦为妾室,委身于敌,八年来受尽了凌辱与折磨。
直到几个月前,戎狄宣告投降,聪慧的宁华公主早已猜到,丧心病狂的戎狄人在撤离前绝不会放过王庭里的汉人,他们自己败了,也不能让汉人得以活命。
她得想办法赶快把自己救出去。
这八年来,宁华公主已经凭借着过人的聪慧,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摸了个门清。她的美貌让她十分得宠,也让她更容易从将军那里掌握到别人无法掌握的信息。
大周收复长安的那晚,戎狄将军在外浴血奋战,为他一心效忠的王庭做着最后的挣扎,可城门告急的军报却一封接着一封传来,整个将军府人心惶惶,乱作一团。最终,戎狄将军战败,王庭宣告投降。
戎狄将军大怒,欲把自己战败的耻辱发泄到他那些汉人小妾身上,尤其是那个身上流着高贵血统的宁华公主。他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个野蛮人独霸大周明珠的沾沾自喜,一个打了胜仗的上位者对沦为阶下囚的下位者的侮辱与践踏。
曾经富庶又坚不可摧的中原,终于被他这个强盗捅出了大窟窿,他骄傲极了,而王庭又把俘获的大周公主赐给了他,他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姬已经沦为他的玩物。
所以,不管他走到哪里,他都要带着宁华公主,他要用她的耻辱和伤疤来证明自己的英勇和威武。
他可太“喜欢”她了,而她又偏是个识趣的玩物,不管他怎么折磨她,羞辱她,她都会卑躬屈膝地迎合着他的喜好,再也没有了一个公主的尊荣与骄傲。
可是戎狄将军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宁华公主给他营造的假象。
他渐渐被自负的心态麻痹,他开始相信这个中原的小女人,以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竟然在宁华公主的甜言蜜语之下带着她去将军府的密道里玩“走迷宫”的游戏。
他引着她往密道深处走,看着她在黑暗中迷路而瑟瑟发抖,听着她的苦苦哀求,求他赶快把她放出来,他心里快活极了,他偏不放她出来,还把她锁在密道里整整一日,不给她东西吃,不给她水喝。
可就是这一次,宁华公主摸清了一整个密道的走向,并成功发现了隐秘的出口,将其记在了心里。
大周收复长安的那晚,战败的戎狄将军怒气冲冲地回府,想要砍死宁华公主这个玩物来泄愤,可他却惊讶地发现,宁华公主已经趁乱通过密道溜之大吉,甚至还偷了他的钥匙,卷走了他所有的银钱和家当。
这个贱人!
戎狄将军急着逃命,便只好放弃追踪,连夜跑回了北地。
就这样,成功自救的宁华公主一路摸索着来到了郑州府,只差一步,便能来到新都汴京了。
然,故国不堪回首,一别经年,没有近乡情怯,只有物是人非。
她思虑再三,终究未再向前,而是留在了郑州府——在她的眼里,新都皇城里住着的不是她的亲人,他们只是危难关头将她抛却的残酷皇室,哪怕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已经不是她那昏晕无能的父皇,可他的后继之君依然可憎可恶可恨。
她不愿回去,她情愿落草为寇。
于是,宁华公主在新郑一带的山上自立为王,用着从戎狄将军那偷来的大把银钱招兵买马,抢劫沿途的富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匪首,一度把新郑一带闹得人心惶惶。
人们只以为是八年战争把百姓们打得穷困潦倒了,这才有人占山为王,开始靠抢劫偷盗度日。可谁也没有想到,那背后之人是曾经娇养在长安宫里最尊贵的一朵花,八年前,她还未曾见过宫墙外面的世界,未曾看到过世道的艰险,未曾认识过人心的无情。
八年后的今天,她只想把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报复回来,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他凭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没受过半点苦就可以成为新君,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可以得到别人渴望的一切。
宁华公主恨极了,这八年硝烟铸就了她一生的悲剧,却成就了新帝一生的荣耀。
这凭什么?命运何其不公?!
宁华公主一心要为新帝添堵,她把新郑一带搅得终日不宁还不够,她还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
终于,她等到了。
回纥使臣进贡给大周的翡翠石,被她偷走了。那翡翠石未经雕刻,是天生的龙身,是天子的象征。
她才是先帝的血脉,她凭什么不能肖想这大周的天下。女人为何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变成两国之间交易的筹码,那把龙椅,是她不配坐吗?
这段时日,宁华公主拼命地用银钱招引那些战后流离失所的百姓,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并不断给他们“洗脑”,告诉他们当今新帝无能,害他们衣不蔽体、食难果腹,自己却在汴京城里夜夜笙歌。
如今,宁华公主的手上已形成了一支不小的军队,他们藏在深山老林里,靠着抢劫沿途富商,日渐壮大起来。
待郑州府终于查到翡翠石被宁华公主偷走时,才惊讶地发现公主已经拥有一支大规模的亲兵,她这些年跟在戎狄将军身边耳濡目染,偷偷学会了如何排兵布阵,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把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如今,宁华公主招募的这支军队已占据新郑一角,借着大山的优势,易守难攻。郑州府官衙知道翡翠石就在她的手上,可厢军却迟迟攻不上去,偏偏山里面的女匪首又是长公主,皇上有密令,不得伤了公主,他们也只得先把整座山围了,守株待兔。
郑州府厢军原想请前来协助封城的江渊留下,助他们攻山,可江渊已领了皇命,需即刻返京。他从汴京带来的都是皇城的兵马,这些人马滞留在外越久,京城便越危险,容易被贼人钻了空子。
但其实,这只是对外的说辞,皇上早已偷偷给江渊下了密旨,让他在郑州府解禁后尽快与王真碰头,把王真等人放到他的人马里,扮成皇城官兵跟随他返京。
不过,王真此时已离开新郑,好在贺怀君又按照皇上的旨意给郑州府的谍报据点送去消息,谍者们很快通过王真此前留下的信息追寻到了他的踪迹,终于帮助江渊与王真接上了头。
然而,就在王真等人跟在江渊的队伍里往汴京赶去时,意外竟还是发生了。
郑州府厢军自以为已经把山林围得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可是宁华公主却早在厢军前来围剿之前就携部分人马带着翡翠石转移了据点。
在离开新郑的路上,宁华公主带人挡住了江渊一行人的去路。
……
河西走廊,嘉峪关。
驿站里的灯光有些昏黄,透过窗缝的晚风比中原多了几分凉意。
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坐在桌旁,神情漠然,目光呆滞。他的身后是一群身着异族服饰的侍从,还有一个眼窝深邃、浓眉绻发的将军,这位将军乃回纥名将察塔尔。
戚成贤收到女儿戚文的密信,从汴京赶来河西走廊,正是因为回纥已经成功把真正的朱思淼从戎狄转运了出来。
此前,戚成贤埋伏在戎狄时发现了关押朱思淼的地方,回纥想将其救出送还至大周,以表诚意。可他们把朱思淼救出后才发现,朱思淼受了刺激,已经行为痴傻,成了一个只会点头摇头的小傻子。
如今,回纥将军察塔尔亲自护送朱思淼去汴京,因不熟悉中原路况,戚文特意请父亲戚成贤出关来迎,双方便在嘉峪关碰头,共同将朱思淼秘密护送回汴京,以确保万无一失。
翌日清晨,戚成贤和察塔尔一起陪同着朱思淼,启程往中原赶去。
与此同时的汴京城里,一封新的谍报已通过山鬼递到了曹静和的手上。山鬼说,据贺怀君送来的最新消息,王真竟被落草为寇的宁华公主给截住了。
宁华公主盗走翡翠石的事让皇室颜面扫地,所以皇上封锁了部分消息,只对坊间说翡翠石被匪寇夺去,现已找回,并未提及公主的身份。
不过,谍报组织等涉及其中的内部人还是了解实情的。
曹静和有些不解道:
“王真这次是跟着江渊的军队一起回来的,宁华公主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想来也无法与这样一支强军抗衡,江渊为何会由着王真被公主扣下?莫非……这其中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唐玉只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谍报,沉默了良久。
他记忆力极好,许多年前的事也不会忘记,他知道,王真之所以会被宁华公主扣下,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宁华公主只怕是想借着王真来和郑州府做一笔交易。
“静和,这件事恐怕只有王真自己明白了。”
“你什么意思?”
“我若没记错的话,长安沦陷之前,王真已是宁华公主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