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夺（1）

    夜中的北京街头，一改白日里的喧哗景象，变得沉寂与清冷。这座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在白昼与黑夜之间竟如同两个世界一般，喧哗与寂静相互交织着，只有巡更人的报时声和夜巡兵丁的纸灯笼的灯火似乎在告诉人们，这大明国的心脏还在有条不紊的运转之中。

    承天门两侧的甬道上，各衙门口儿前都是黑洞洞的，只有几队巡逻的兵士来回穿梭着。但唯独兵部衙门前高悬着两只亮的扎眼的硕大的灯笼，每只灯笼的正面映着烛光显现出两个大字“兵部”

    值岗的兵士目光如炬，左手紧紧握住腰刀的刀柄，注视着甬道四周的动静。臂甲的甲片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现出耀人的光眩。因为他们接到了密令，今晚除了应招而来的兵部直属官员，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进入内院，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只闲散的猫从树枝上蹿上屋檐，最终也隐没于黑暗之中。仿佛这架庞大的国家机器在深夜暂时停止了运转。但当顺着反着月光显得有点儿发青的石板路转过正厅后，景象却截然不同。

    后堂外，站满了戒备森严的卫兵。几支巨烛将厅堂照的明亮如昼，和外面街道的黑暗形成了一条光与暗的分割线。

    雕花的红木公案后扇形摆放了三张太师椅，上面正端坐着三人。

    坐在正首的首辅大臣申时行早上接到兵部密报，晚间有重要情报要当面呈报。为了避人耳目，他吃过了晚饭便出了后门匆匆赶往兵部而来。他面相柔弱而斯文，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态。尤为显眼的，是他官服胸前的那只仙鹤，在烛光的跳耀下仿佛要呼之欲出。

    左手第一位，坐的是兵部尚书石星。他身材魁梧，满面钢髯，一看便是武人形象。他看着虽然长相粗枝大叶，但两眼射着精光，透着一股威严。

    这二人虽然端坐太师椅面无表情，但从眼神中可以捕捉到，他们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但又透着一丝焦虑。

    坐在下首第二位的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则与那两人不同，他正身端坐，闭目养神看不出内心有一丝的波澜。虽然同在兵部任职，但他却与石星截然不同。在外人看来，以他的性格，似乎更合适待在礼部。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儿，申时行起身走到窗边时，一阵微风轻轻将微白的长髯吹起，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新月，此时已时至四更。他转头看向石星，却发现他仍然端坐在太师椅上稳如泰山。申时行似有不悦的问道：“都什么时辰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石星连头都没有回，他伸手端起盖碗轻轻吹散了浮沫，品了口茶才慢悠悠的说道：“大人莫急吗！既然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不在乎再等这一两刻吗！”

    “岂有此理！”申时行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心中本想发作，可又一想，这个时候还需要兵部出力，只能勉强将怒火向下压了压。但心中所想已从他的言语之间彰显了出来，“对对！是不在这一时。不过两位大人，天色已经晚了。咱们不睡，圣上不见得不睡吧。如果石大人不急，那就等那人回衙后您自己去面圣吧！”

    坐在下首的宋应昌嗅到气氛不对，他此刻才睁开双眼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左右相盼的说道：“诶呀！此事非同一般！两位大人还是稍安勿躁。刚才报事的已经回禀，马上就到兵部衙门了。”

    宋应昌很清楚，申时行上位是皇帝钦点。但朝中有一大批官员对于这个任命非常抵触。他们认为，申时行此人论才学、论理政均不是最佳人选。皇帝虽然不上朝，但又不允许内阁自行裁定。每每都是从寝殿内将皇帝御批旨意传到内阁，所以选申时行只是因为其听话，皇帝怎么说，他便怎么做。那一大批不服气的官员中，石星是表现的最激进的。好歹其他官员还知道当人一面，背后一面，给申时行留足面子。可石星却不然，他当面就敢直接顶撞这个内阁首辅大臣，两人关系之紧张可见一斑！

    申时行没有再理会石星的言语挑逗，而是看向了桌案上的文书。只见公案上，从各地发来的文书信札成摞的堆放着，如同小山。但最为显眼的却是四五本红色封皮的奏书，这是从朝鲜发来的五百里加急文书。每本奏疏内容大致相同，全是请求朝廷出兵救援的。就在一个时辰前，又收到了辽东发来的急报，日军竟然在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连占汉城与平壤。他暗暗皱了皱眉头，看来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下去了。

    石星侧目看到申时行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急报，心下也是火起。他是出了名的鹰派，对那些犹豫不决的文官尤为厌恶，更何况眼前的申时行了。他责怪这个堂堂的朝廷首辅，怎做事竟然这般犹豫不决！想到这里，他唰的一下站起身，挺着胸，用手指了指朝鲜求援的奏疏，大声说道：“首辅大人！辽东急报就摆在那里。李昖已经退到义州了，义州有失则辽东必危矣！我觉得等不等回报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面圣请求派兵入朝。朝鲜一旦全境失守，倭人将会渡过鸭绿江侵犯我天朝境内。到时圣上再怪罪下来，可就不是咱们三人要掉脑袋的事了！李昖数封奏疏已至，圣上到底如何啊？您这个首辅难道不应该问问清楚吗！”

    申时行本想张口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给咽了回去。其实石星说的没错，数封奏报已传至后庭，可到现在皇帝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应昌仍然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他在朝中既不是鹰派也不是鸽派，他所奉行的是一套自保的中立政策，他始终认为，派系之争乃动摇朝廷根本的顽疾，一旦自己立场有一丝失误那将是粉身碎骨啊！

    所以他听完石星的话也急忙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两位大人，在下认为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如果事实和朝鲜方面传来的消息不符，对我朝将大大的不利。从各方面情报来看，李昖现在确实已到了边界。但是，倭人这进攻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朝鲜军力竟然如此不堪吗？所以，咱们还是应该等辽东都司派去的人回报后，再做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