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
秦衣抻着脑袋,边张望边在混乱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直到眯着眼依稀看到砺剑峰。
砺剑峰在扶风派中也是印象深刻的存在,与其他峰的亭台楼阁、珍兽奇木交相辉映不同。只有一处小院落,进门几间首尾相连的平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院落里那株奇大无比的梨树。若是有意探查,小院子里的情景几乎是一览无余。
梨花树空余枯枝,院落里也没有人影,不知人是已经逃了还是躲在屋内,清一色的白衣戒律弟子将小院落围堵得完全,那扇秦衣以为永不关闭的木门此刻紧紧阖着,她望着一个小白点上前想把门踹开,却被另一个小白点拦了下来。
砺剑峰封闭?剑尊和他的六君姝都去哪儿?秦衣心一沉,又想起北地接待处时剑修的追杀令,当时还以为只是一人出事,如今看来恐怕整个砺剑峰都在反贼名单之中。
那剑尊呢,剑尊实力鼎盛,乃是修仙界近百年有望飞升第一人。若是他还在,定然会亲自出手拿下反贼,可是如今……秦衣心底有了不妙的预感。
剑尊下落不明,这扶风派或许已然成为师尊的掌中之物。
“喂喂,你看什么看,是哪个门的?若是有消息上报就赶紧说,别在这里停留。”守卫在铁索桥边的戒律弟子紧绷着脸发问,他注意到秦衣一人呆呆盯着地面许久,周围人的目光也未让她回神半点。
思绪中断,秦衣转了转眼睛,念起晚上神出鬼没的还要多自己一人,当即决定多添点乐子,或者,乱子。
水越混,她才好浑水摸鱼,思及此,神色里霎时多了几分苦恼与不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师兄……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所以仔细回想了半天。”她怯怯开口,声音微弱,与戒律弟子对上的眼眸却未有半点躲闪。
戒律弟子瞪着眼睛,有些迫不及待:“是看到贼人出来,还是贼人进去。不过你可想好再说,事关砺剑峰的一桩大案,哪怕半句虚假,戒律堂的鞭子可不是摆设。”
“贼人!”秦衣只听见了这两字,登时睁大眼睛,一拍脑袋似乎唤醒记忆,“原来是贼人啊!我就想似乎有什么不对。”
戒律弟子道:“速速!继续!”
得到鼓励,秦衣也不磨蹭了,上下嘴唇一碰开讲:“师兄好,我是今日新入门的弟子,正准备去弟子堂,就想路上看看风景,结果就看到一位师兄往那座峰去了,只见那一位。我先前也没见铁索桥前有限制,还以为那处只是荒凉,方才得知那里原是不能去的。”
“师兄?”
“是。我看着他穿着蓝色校服,水蓝色的,可真好看。”秦衣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与我同是今日新来的弟子,我就要追上去问问他了。长老交待我,还不能随意去他处呢。凭什么他就可以?”
秦衣双臂交叉,鼓着脸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余光留意着戒律弟子的神色。
戒律弟子思索片刻,对秦衣的话语信了大半,若非宗门弟子,大摇大摆地走在铁索桥上必定会惹人注意,并且今日招生人员混杂,宗门戒严,各峰的通路之间都设了阵法,只准走铁索桥通过,隐身符一律是用不了的。
于是他又问起秦衣是否看到有人离去,秦衣假装打了个抖,道若是真的看到了,恐怕性命休矣。
戒律弟子以为她害怕,安慰那贼人做贼心虚,必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至于夜晚外门弟子的宿舍亦有阵法限制。
今夜砺剑峰守卫加强,弟子内部也要自查,必定不安稳。秦衣目的达成,甩着手快步到弟子堂。
方踏进去一步,秦衣迟疑地停住脚步,站在最前面的这一位。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招生几近尾声,弟子堂聚集许多人,弥漫着少年们的欢声笑语,带领他们安顿的引领弟子已经就位,穿着蓝色校服站在人群最前端,听到身后脚步声,忙要转头催促。
“月白?快些入队,你再来迟一会儿,便赶不——”百里景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明显一滞,阖眸再睁开,又是不近人情的冰冷,他如常吐出剩下的话语,“赶不上画眠居的好位置了。”
绿纸鹤吊坠还挂在他的腰间,这天下恐怕短暂一日内找不到第二个。
电光火石之间,秦衣已然琢磨出一切,面上的愕然一扫而空:“好嘞。”
路过百里景熙时,她的眼神扫过他腰间充当腰带的软剑,嘿嘿一笑,语调上扬:“师兄?”
心里对方才戒律弟子的话不以为意,若是她真的看到眼前这位去了砺剑峰,他未必不会在众人面前一剑了结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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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秦衣偷偷摸出画眠居,立刻启用了隐身符。
如她所料,今夜砺剑峰灯火密布,亮如白昼,连铁索桥下翻腾的云海里都有令人齿寒的点点白光,那是藏在其中的弟子手中法器。
主峰巡逻的戒律弟子不少只多,待到一队弟子走过,秦衣脚步轻悄地踏上通向锻器峰的铁索桥。
一轮硕大圆盘悬于夜空,洒下月光透亮,足以照亮眼前之景。秦衣不停歇地直奔内门弟子的院落,她要先拿到一张木牌,扶风派师尊们的所居之处都有结界防护,要想自由出入,得有内门弟子以上的令牌。
若是非要在扶风派五峰之间选一,锻器峰内门弟子是最佳选择。至于医修……闯进去多半面面相觑,妙生峰的夜晚和白天似乎并无区别。
器修院落里由自己布置的机关作为防护,由暗处灵器控制,若是找到灵器掏出灵核,机关便自动停止。
秦衣用了一张灵护符,没感受到机关,待找到那只作为灵器的燕子风筝时,才发现眼睛里的灵核已经被毁。
她索性倚在墙边静静等待,不出几息,百里景熙从屋内出来,手上正握着木牌。心念一转,在百里景熙即将看到前,秦衣又用掉一张隐身符。
百里景熙未做停留,脚尖微点就奔向主峰,掠过画眠居,掠过课训学堂,灯火都被甩到身后,他的方向明确通向禁地。面前一大片形状古怪的密林,寂静无声,阴森可怖,眼看着一脚踏入,他的身影要融进那一片黑中。
陡然,衣袖无风自动,向后翻去。
百里景熙叹了口气,木然的面孔上有了点无奈:“月白。”
“我又不是故意要同你撞在一起。”秦衣解除隐身符,松开他的衣袖,“器修内门弟子就那一个,我总不能再去别的地方拿。”
百里景熙垂眸,掩下眸中的不耐,有些后悔在马车上救人,谁知后续如此烦人。
他道:“你要如何?”
见面前之人如此不上道,秦衣就要好好把理讲清楚,让他心甘情愿把令牌奉上:“师兄欠我良多。弟子堂处我帮师兄隐瞒闯砺剑峰一事,还有师兄是砺剑峰弟子一事,再加上眼前擅闯禁地这件,可谓数不胜数。还有今日戒律弟子多在砺剑峰之处,多是我的……”
二人一直未互通姓名,秦衣便按照他伪装的外门弟子身份喊他师兄,一声接着一声,百里景熙只觉得聒噪,打断秦衣:“难道去了砺剑峰就是扶风派弟子么?你要用令牌,今夜不可。”
“事关生死大事,须得今夜。”秦衣强硬回击,“白日师兄去砺剑峰是声东击西,最终是为了到禁地,那为何不去绘仙峰,如今掌门的地盘,岂不更容易得逞,造出声势?”
“我去禁地,同样事关他人性命,耽搁不得。”百里景熙眼神淡漠,不愿再耽搁,抽出腰间软剑,丰盈灵力淬炼剑尖,冷光倒映出秦衣的面孔,“看在你我幻境一场,既然都不愿让步,不如一决胜负,谁赢下比试便拿走木牌。”
剑尖直指,秦衣被晃了眼,伸手拨至一边,学他冰冷的语气:“不用这么麻烦。石头剪刀布,会么?”
百里景熙瞥了她一眼,摇摇头。
秦衣伸出手,比划给他看:“石头就是手做一个拳头,布是伸出五指,剪刀是食指与中指同时伸出。”
百里景熙点头:“我会了。”
秦衣:“好。石头能够砸碎剪刀,剪刀能够剪开布,布能够包住石头。我数一二三,同时出手。公平起见,三局两胜,谁赢下比试谁拿木牌。”
秦衣将手藏在身后,道:“一、二、三。”
第一局秦衣剪刀,百里出布。
第二局秦衣剪刀,百里剪刀。
第三局秦衣石头,百里出布。
秦衣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还挺有天赋的。”
百里晃了晃手,深感匪夷所思:“这也算比试?”
秦衣重重点头:“为何不算?人间有时就是如此一决胜负。我们并非深仇大恨,非要拿刀剑杀个头破血流才算么。最后一局定胜负!”
秦衣出布,百里石头。
秦衣哼道,斜眼看怔然盯着手掌的百里景熙:“如何?是我赢了。”
百里景熙递过木牌转身就要离去,秦衣一步拦在他面前,抱臂道:“我可不是什么霸道之人,我要去应问果屋内找一本禁咒书,若是你愿意等,不出半个时辰,木牌就能归还。”
百里景熙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内心的狂躁压下:“你要去哪儿?”
“绘仙峰师尊,应问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