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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于途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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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药铺的后门就停好了一辆驴车。

    吱吱呀呀的响声,打破了清晨寒凉的寂静,后门开了,周春儿身着与黑压压的巷子格格不入的红花裙子,挎着一个小包袱,悄悄溜出来,飞快地进了车厢。

    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总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又觉得车外有人看到了自己。

    她强压下推开车窗的冲动,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有人追在驴车后头唤她。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很多人,她听到自己爹娘的声音,弟弟妹妹们的声音,阿四的声音。

    她牢记着周药婆叮嘱她的话——上了车,就别回头。

    而周药婆的声音,也很快加入了呼唤她的耳语中。

    直到,拉车的驴子发出一声哼叫,停住蹄子。

    春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一摔。

    她连忙抓住座椅稳住身形,睁大眼睛去看清眼前的情况。

    “丫头,咱们歇歇吧。”

    “没事的,钱伯,我、我不累的。”周春儿眨了眨眼睛,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还闹哄哄地响在耳旁。

    “丫头啊。”钱伯给文三冰赶了很多年车,笑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咱们不累,驴走了半天也累了。”

    “半、半天?”周春儿掀开车帘,差点被外头的阳光晃瞎了眼睛,艳阳高照,连地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光。

    “你这丫头倒是有福气,上车就睡,一点不耽误。”钱伯在车沿上敲着烟袋锅子:“下来活动活动,咱们爷俩吃点东西,也让这畜生饱个肚子。”

    “好、好。”周春儿恍恍惚惚下了车。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官道上的一个小小的集落。有客栈也有饭馆,铁匠铺里叮叮当当敲着马掌,露天的茶水铺子里,还有带着针线的妇人给商贾镖客们缝补衣服,好换些钱粮。

    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在忙碌。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周春儿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来路,那是一望无际陌生的原野,路隐没在比人还高的草丛中,山已经远得与天空融为一色。

    “还能看见黄塘在哪儿吗?”钱伯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子,笑眯了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看、看不见了。”周春儿往前走了几步,“真的看不见了……”

    她退到钱伯身边,盯着老伯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我真的出来了?离开黄塘了?”

    旁边铁匠铺里来帮他们检查车轮的铁匠,听到这祖孙俩的对话,笑出了声。

    “老伯,你家这丫头第一次出门啊。这都快出万安郡了,还想着黄塘那个小地方呢。”

    “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没见识。”钱伯递给铁匠一吊钱,“劳烦小兄弟给看看这车。”

    “我修车你放心,我手里出去的车就是跑到雍州去都不带坏的。”

    钱伯呵呵笑着道:“可不敢去雍州,太远了。”

    铁匠听了钱伯的话,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传闻:“还真是不好去,听说前阵子雍州出了事,有个大官被人杀了?”

    “杀、杀了?”春儿吓了一跳,连忙看向钱伯。

    铁匠一见吓到了孩子,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说了两句话,扯远了话题,就埋头修车去了。

    钱伯把春儿带到饭馆里,要了两碗面、几个煮鸡蛋、一碟咸菜,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被食物的香气一勾,周春儿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还什么都没吃过,顿时觉得饿得难以忍受。

    一海碗阳春面,她吸溜了没几口就见了底。

    钱伯看她没吃饱,又问店小二要了两张饼。

    春儿有些不好意思,钱伯却剥开鸡蛋给她放在碗里:“吃吧,丫头,放开吃。”

    “谢谢钱伯。”

    春儿就着面汤埋头吃饼,就听到隔壁桌的人议论着京城里的事,什么皇上什么高家。

    春儿竖起耳朵细听,就听到他们说:“不是说皇上封了那个费祖保做官吗,那不就是没打算追究?”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听说太后发了话,费祖保连高家的女儿都没放过,可见心狠手辣,不能留着。”

    “她老人家不是好多年都不管政事了,说话还管用吗?”

    “那也是皇上亲娘啊,再说进了高家门的那位公主娘娘在太后膝下养过几年,高家做错了事,总不能让公主娘娘连个后都不留吧。”

    “兄弟劳烦加个坐。”第三个声音捧着碗凑过来加入两个人扯闲天儿,只听他道:“我听兄台这话也有理,只是我怎么听说高家那姑娘没死,听说皇后娘娘正派人找呢。”

    “真的假的,高家姑娘没死?”一个惊讶,另一个则感叹道:“皇后娘娘果真孝顺贤良,十皇子将来定然不差,只是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急急忙忙立了老大做太子……”

    “小点声,要不怎么说皇后娘娘贤德呢,她养过几年大皇子,便将他当成亲儿子一般。”

    “这抱来的跟亲生的能一样吗,皇后娘娘未免也太心善了。”

    “听说,皇上就是心疼王皇后心慈手软,弹压不住萧家,才封了大皇子做太子,转移萧家的注意力,保护皇后母子。”

    “什么?”第三个声音失手扔掉了筷子,“皇上不是最喜欢萧贵妃吗?”

    “那都是迷惑人的。”最开始的那个声音不屑地纠正他:“假装冷落皇后,再捧着贵妃,让萧家认为皇后没有威胁,这才能保护皇后娘娘啊。”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之类的言语此起彼伏。

    周春儿都听傻了,手里还剩下半张饼,没来得及吃。

    他们说的是皇宫里头皇上那一家子的事?

    “丫头,还听吗?”

    钱伯看时辰差不多了,拍拍周春儿的肩膀。

    她这才回过神来,举着半张饼跟着钱伯出了饭馆。

    等坐进驴车,她终于忍不住问钱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作假时假亦真。”钱伯把烟袋锅子里的旧烟丝磕出来,又塞上了新的,“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等到了海洲,可不要松懈。”

    “咱们不去沛南找掌柜的吗?”周春儿愣了。

    “掌柜的如今也不在沛南。”钱伯抽了一口烟,挥起鞭子赶驴上路,“他嘱咐我把你送去海洲,让你见见咱们的大老板。”

    “难道是掌柜的老板?”周春儿听言,感觉自己的五脏都缩在了一起,胃里一阵翻腾。

    “我、我去见?”

    “你现在害怕也晚咯。”

    知道她要一个人去海洲,周春儿只觉得自己像笸箩里的汤圆,慌得根本停不住。

    一路上,不管是什么奇景美食,也没有心情去看去吃,满脑子只有两个问题。

    “海洲是个什么地方?”

    “大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伯却只是安慰她,海洲是个好地方,大老板是个好人。

    这种话丝毫无法安慰春儿,只能忐忑地一日一日往前捱。

    好不容易进了一趟城,钱伯告诉她,今日他们住店。

    “这里就是海洲?”

    “这是沛水上的一个码头,海洲可比这里大多了。”

    周春儿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漕工牛车,又看看码头上一艘艘排列整齐的货船。

    这儿已经够大了,人已经够多了,海洲比这儿还要繁华,乖乖,那得是什么样子啊。

    钱伯带着她登上船,风吹帆鼓,顺流而下。

    江面的风,也不管周春儿愿意不愿意,猎猎席卷,将萦绕她的不安与焦虑统统卷进了江水中。

    周春儿松开拽着钱伯衣袖的手,随着人群跑到船首。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可她还是努力把眼睛睁得很大,江面一片波光粼粼,她脚下的船如同航行在金光中一般。

    她忍不住像周围的人一样欢呼雀跃,尽管她也不知道心中那份高涨的喜悦因何而起。

    “好美。”她匮乏的词汇只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道。

    “是啊,太美了!”

    “是壮观!是豪情万丈!”

    有人立刻念诵起诗句。

    周春儿不懂这些,可是她很感激一切,感激带着她认字的阿四与琵儿,感激愿意收留她做学徒的文掌柜,还有那位她还未曾见过的大老板。

    海洲,她一定能好好地,堂堂正正地在那里活下去。

    船行半日到了海洲,已是傍晚。

    海洲的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周春儿紧紧抓着钱伯的手,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每一双负责一个方位。

    “看路,以后有你看的时候。”钱伯劝道。

    “钱伯,咱们要去哪儿啊?”

    钱伯掏出字条,递给她:“你眼神好,看看上头写的是几号。”

    上头的数字,周春儿看不懂,只好大着胆子去问码头边茶水铺子里的伙计。

    跑堂的伙计态度很好,接过字条看了看,探出身子给她指路。

    “沿着这条街往东走,看见最大的那个招牌进去就行。”

    柜台后头看茶壶的掌柜,抬头对伙计道:“说也费劲,你带着她就是了。”

    伙计把肩上的抹布放下,对周春儿说:“跟我来吧。”

    春儿紧张地抓紧自己的包袱,在黄塘,碰到这样的人八成是要被领到黑店里去的。她用眼神向钱伯讨主意,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是推了推她,跟着那伙计的脚步。

    一路上春儿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四周,随时准备跑。

    没想到,那伙计真把她们带到了地方。

    “这儿就是。”伙计指了指,又朝里头喊:“方掌柜在不在,有人找您呢。”

    没一会儿,周春儿就看到,从里头出来两个女人。高挑的那位三十岁上下,精明干练。

    另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比春儿稍大几岁,春儿想,这位恐怕是方掌柜的侍女了。

    方掌柜一见钱伯就笑了。

    “钱老伯你们可算到了。”

    “方掌柜好。”钱伯向方掌柜行了个礼,又轻轻拍了拍周春儿的胳膊。

    周春儿这才回过神来。

    “方、方掌柜好,我是周春儿。”

    “一路上舟车劳顿怪辛苦的,先带你去休息,明天或者后天,养足了精神……”

    “不、不用,”周春儿生怕被自己的新东家认为好吃懒惰,连忙说到:“我坐船来到了,在船上已经休息过了,一点都不累。”

    方掌柜被周春儿逗笑了,就连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很沉静的侍女也抿起了嘴。

    “桃珠姑娘,你看呢?”方掌柜询问身边的桃珠。

    “方掌柜去忙吧,人我就带走了。”桃珠看向周春儿,“文三冰说你学东西刻苦,又能干,以后你就在海洲做事好不好。”

    周春儿看看桃珠又看看方掌柜,她以为是侍女的桃珠,居然能直呼文掌柜的名字,是什么来头。

    桃珠见她犯傻,说不出话,只得问钱伯:“没与她说海洲的事吗?”

    钱伯笑道:“只说了是给三冰的大老板做事。”

    桃珠听完一笑:“倒也没错。”她对周春儿说:“我叫桃珠,是大老板的随从。”

    “还、还没见到大老板啊……”周春儿原本以为方掌柜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老板,想不到……

    “我先带你去休息,以后慢慢告诉这些,都不着急。”

    桃珠指了指后屋,让她跟着自己走,周春儿迈开腿跟在桃珠后头。

    “你在药铺都做什么?”桃珠问。

    “管库,收上来的药材品质不一,要把它们分好再处理。”

    “文三冰说你也会算账?”

    “会一点儿……给短工结每日的工钱……”

    “那你不用担心了,你来这儿做得也是这些活计。”桃珠带着她往前走,碰到的人都主动与桃珠问好,桃珠也微笑着还礼,同时把周春儿介绍给他们。

    等进了住宿的地方,人就少了。

    “今天城南有戏班唱大戏,不少人都去看了。”桃珠说,“平日里这里人很多的。”

    东家放人出去看大戏,多难得的机会啊。

    周春儿一想到桃珠因为自己错过了出去玩的机会,顿觉得很愧疚。

    桃珠推开一扇房门,把她领进去。

    “你先住在这里,等药铺那边人搬出来,需要你住在药铺那边。”

    “这、这一间屋子我一个人住?”周春儿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有些不敢相信。

    “先将就将就,这儿离码头太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会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药铺的屋子更好一些。”

    “更好?”周春儿鼓起勇气抓住桃珠的衣袖。

    “桃珠姐姐,您给我一句话,让我住这么好的地方,是要我做什么?”周春儿想只要不是杀人越货卖皮卖肉,她都是可以做的。

    “看来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桃珠拉着周春儿坐下。

    “药铺要往北开,海洲和沛南的人手都调走了,文三冰就举荐了你来海洲顶缺。”

    “我?”

    “海洲的药铺虽然铺面不大,但事情多,每个人都要会认字算账,还要会看药材,最好还会跟人打交道。”桃珠并没有隐瞒。

    “你先做一段时日,若是可以就留下,工钱先按照你在黄塘的三倍给,你看合适吗?”

    “不……不签身契行不行?”周春儿小声道。

    “你是雇工,当然是签活契。”

    “好,桃珠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不会的事,请您好好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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