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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雷声千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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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循心中一惊。

    他偷偷瞟了眼柳喜柳乐对此的反应,却看到她们一个收拾舆图,另一个则正在大口喝下皇后赏下来的茶水。

    仿佛刚刚,是王皇后从嘴里吐出了一条蛇,只钻进了他夏循的耳朵里。冰冷的鳞片刮过他的耳道,顺着他的脊柱缠绕下去。

    “吓到你了?”

    夏循忍不住抬头,只见王皇后正盯着自己,脸上是玩味的笑容。

    他连忙重振精神:“小的愚见,此计不妥。”

    “哦?”王青仪托着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算控制住宫中,还有前朝需要先打好招呼。”夏循努力让自己的说辞变得更委婉一些。

    现在这个皇帝就是靠逼宫上位的,更糟糕的是,他坐上龙椅后,居然先收拾了自己人,以此平息前朝的愤怒。搞得本来站中立的官员里外不是人不说,更让原本追随他的王家遭受重创。好在还有前朝有萧擎,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这才几年又要这么来一遭,前朝的文武百官受得了吗?

    夏循觉得若是王皇后敢再来一次弑君登基,前朝的官员就敢抬出一个先太子的子孙来与王皇后对着干。

    又不是没有人打这个主意。

    夏循升了常侍,就有更多机会与官员们来往,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娘娘,杀一人容易,杀十人也不难。”夏循恳切道:“可也容易留下话柄。小殿下如今年纪还小,贵妃的孩子年纪也不大,一切还能徐徐图之。”

    “瞧把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王青仪轻声一笑,“我就说句气话,就算我想做,我也没那个本事,王家也再没有这个本事了……”

    江家要脸,断不会跟着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至于那帮文官……

    “你在前庭行走,可听过他们怎么说雍州的事吗?”

    夏循苦笑:“多是不在意的。”

    “我就知道。”王青仪冷笑一声:“这些人,火不点到他们家的房顶,是决计不肯动手灭火的。”

    “倒是南宫尚书叹了一句。”夏循想起来,“他说,到底不如齐州治理得好。”

    “这个南宫越活越回去吗?”王青仪讥讽道:“雍州什么时候还能跟齐州比,齐州这些年好到连太后都有些坐不住,想上去讨一杯羹吃……”

    她抬起手,打量起她的珍珠戒指:“恐怕,京城出事,齐州都不会有事。”

    “这帮齐州人,就差拥兵自重了。”柳乐愤愤道。

    “那也是人家的本事,”王青仪说,“那也是皇上纵容的,留给他去头痛吧。”

    “再厉害,不还是要敬着娘娘。”柳喜奉承道,“云家那个,年年孝敬娘娘,可见他们是认小殿下为主的。”

    “小傻子。”王青仪随手捡起桌上果盘里的枣子朝柳喜扔过去,“与其说是敬着我,不如说是想把云晏连着萧家一起收拾了,才勉为其难地借我的势。”

    “娘娘,云家那位云晦会不会也想做一手遮天的权臣。”柳乐担忧道。

    “若只求这个,我倒不担心。”王青仪手里抛着枣子,“云翰林多聪明啊,这些年送进宫里的东西,要么是打着他夫人的名号,要么是打着他女儿的名号。就算皇上想起来追究,我也能推诿说是……亲戚来往……”

    当年在宫宴上,王青仪主动与文老板认亲的事,夏循还记得呢。

    “难道他也想把女儿嫁进宫里来?”柳喜咬了一口枣子,若有所思道。

    “就是不知道,他要什么,才是最有意思的……”王青仪打量着手上的饰品,不得不说,云家每次送来的东西总能送到她心坎上。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季夫人居然不识货。”

    柳喜一脸茫然的看向夏循,完全不明白为何皇后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

    夏循也不知道,何氏与皇后密谈的时候,他在外头。

    柳乐轻轻咳了一声:“娘娘,依小的看来,那何氏并没有意识到您在暗示她,海洲云家也站在您这边。”

    “我也是这么觉得。”王青仪叹了口气,“我以为运河断了这么多年,她应该知道,如今南方的布料,多是走海洲码头进来的,进而也能猜到云家的态度。”

    她嫌弃地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今日是我犯蠢了,不该对牛弹琴。季忠把她留在京城,果然是嫌她帮不上忙……”

    王青仪把茶碗随手搁在桌上。

    “罢了罢了,左右我也是虚张声势,她没看出来也好,省得嚷出去,再惊动了萧擎,让云家再觉得是我急了。”

    “娘娘,季家收了萧擎送的人,恐怕很难拉拢了。”夏循提醒道。

    “收了萧家的,就不能再收王家的吗?”王青仪瞪了他一眼,“教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变通。不过是利益临时黏合在一起的同盟,你想把他们打散,他们只会黏得更紧,但若是你也以利诱之,只要价钱合适,他们就会自动离开萧家。”

    “娘娘教训的是。”夏循讪讪一笑,低头认错。他可不敢让皇后看出来,他其实是怕季家与皇后走得太近,暴露了他与季鸣鸿一直以来的联络。

    虽然可以用“打探三皇子与萧贵妃”的理由搪塞过去,但万一皇后娘娘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肯定就会知道他偷偷把宫里的消息传给云桐的事。

    夏循心中叹息,有钱能使鬼推磨,早些年他生怕皇后娘娘知道他有二心,可架不住云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只是金银财宝和恩情,还有云桐的一句话:“换一个皇帝就要换一批宦官,但朋友只要认下了,就永远是朋友。”

    夏循被这句话打动了,将来十皇子登基,身边一定不止他一个常侍,太后也会有更多的人服侍,若是前朝有世家支持他,他在小皇帝身边也能更有底气去其他人争权。

    再说,云桐又不是要让他对皇后不利,只是互通有无,换些消息。

    “季家的事,容我再想想吧。”王青仪虽然这么说,却并不死心,“夏循,让你去送季鸣鸿,你还是要去送。”

    “是,娘娘,小的先试探试探他的态度。”夏循谨慎地道:“他与三皇子殿下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说不定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这倒不重要。”王青仪从没把赵明瑜当成需要提防的对象。萧家如今全心全意培养九皇子赵明珹,萧琴儿甚至直接与赵明瑜把话撂下。

    赵明瑜没了夺位的心思,也就不足为虑。

    “你想办法问出季鸣鸿对季家是个什么态度,他对他自己的身份是怎么想的。”

    夏循想起季鸣鸿那众说纷纭的出身疑云,不禁暗自叫苦,这不是逼人往枪口上撞吗。

    “小的……竭尽全力……”夏循硬着头皮道。

    “他就交给你了。”王青仪说完,又开始交代柳喜柳乐别的事情。

    夏循偷偷松了口气,季鸣鸿擅自离京这事,他算是帮忙遮掩下来了。

    “柳喜……”

    “娘娘吩咐。”柳喜连忙道。

    可王青仪又摇了摇头:“算了,你先留在宫中吧,韫儿那丫头想你想得厉害,你多陪陪她,也好缓和一下江家的态度。柳乐,最近萧琴儿的侍女出入宫闱愈加频繁,你去查查萧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是,娘娘。”

    “娘娘。”十皇子的乳母站在殿外求见,“小殿下醒了,吵着找您呢。”

    “这个小讨债精。”王青仪抱怨了一声,“你们先哄哄他,我一会儿就过去。”

    “娘娘,不如把小殿下抱来吧。”柳乐大着胆子提议道。

    王青仪想了想,刚要点头,只见一个传信的小宦官匆匆忙忙冲进来,在乳母旁边“扑通”一声跪下。

    “皇后娘娘,外、外头说,雍州来人了,要见皇上呢。”

    “费祖保派吕漆进京陈情,已经进城了。”

    侍从恭敬地将装有详细信息的竹筒呈到王元英的书案前。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元英从竹筒里抽出消息,大致看过,扬了扬嘴角。

    “无趣。”他把字条随手一扔,抬头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北寺的经塔上,反射出更加刺眼的光芒。

    几个月前苏太后梦见流星坠地,砸在北寺中,金光万丈。醒来便命人给北寺的大小经塔重新镀了金。

    这样一来,即使王元英此刻远在京郊的山庄里,也能辨别出北寺的塔尖。

    “无趣。”他又叹息了一声。

    就算用金子重新浇筑一座经塔又如何,在逼仄狭窄的京城中,再矜贵的东西,也不过是装点鱼缸的一块玛瑙。

    特别是在他搬进王家的山庄里养病之后,在山上远望京城,就更像是在观察一池拥挤不堪的游鱼。

    让人忍不住想朝水池中扔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孟夏的黄昏很长,风都冷了,天还是亮着的,被风吹得一丝云找不见,通透得像一块紫玉。

    衬得穹顶下的京城愈发像是一个精妙绝伦的摆件,是会被文人雅士摆在矮几上,在喝茶时细细品味的精品。

    王元英盯着已经不再耀眼的太阳,感觉到乏味。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又何必再挣扎呢。

    “你在想什么?”

    王元英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时候会来打扰他的只有江雉。

    “明天要下雨了。”王元英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江雉走过去将窗户关上,转过身面向王元英。

    “你今天在这儿呆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王云英轻声笑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风与光,一同被江雉的身体挡住,屋子里渐渐暗下来。

    王元英有点走神,他突然想到,那些被江雉埋葬在大漠里的人,最后看到景象是不是也是这样。

    一个漆黑的煞星,遮住了光,遮住了天。

    此刻,整个大漠的阴影向他走来。

    王元英的手指轻轻抬了抬,示意江雉去看桌上的密信。

    “你看看吧。”

    江雉捞起信件,顺势坐在了书案上。

    他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带着高家的人头进京,真亏他想得出来。”他低下头看着王元英,“这哪是请罪,明明是逼宫。”

    “当然是请罪。”王元英盯着江雉拿字条的手。

    江雉的手很粗糙,骨节硬实,哪怕被缴械,他也可以凭借这双手杀死敌人。

    王元英能从他的手上看明白许多东西,比如大漠的风沙,或者死者的哀泣。

    “只要皇上认为高家是奸臣,那么铲除高家的自然就是忠臣。”

    江雉打开桌上的香炉,将字条扔进去,他盯着那张字条被点燃蜷缩,最后消匿在香灰中。

    “看来你已经猜出皇上要怎么做了。”

    “不必猜,”王元英倚在椅背上,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他一定会选那一条路。”

    江雉一边摇头,一边笑着对王元英道:“搞不懂,好像疯子一样。”

    王元英也笑了,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短促的气音:“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好笑了。”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才道:“明明你才是疯子。”

    “这不一样。他们是怕被我杀掉,才会说我是疯子。”江雉认真地与他解释道:“而赵光霖,他面对自己想杀的人束手无策,只会做出些跳梁小丑一样的举动,这种疯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王元英一边笑一边点头认同:“他总能选中最坏的选择,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照你这么说,他这次也会选择最差的路。”江雉盯着王元英,“难道他真的要把萧家派去雍州,可是他能派谁,萧擎那把老骨头怕是能死在路上,至于萧岐,他算什么东西,还没有他那个短命的弟弟有名声,就是去了也镇不住场子。”

    雍州离大漠很近,江雉多少也有些了解。

    “雍州又不止一个高家,没了高家在上头压着,那些羌道的蛮夷很快就会把雍州瓜分干净,到时候凉州也保不住的。”

    “就算你去也保不住?”王元英抬头注视着江雉。

    “都杀了倒是容易。”江雉勾了勾嘴角:“不过,你的意思是要让人活着投降,然后去耕地采矿对吧。”

    “谁知道呢。”王元英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不过,萧家是不会去雍州的。”

    他看向江雉,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感知到后者的视线。

    “而且,你估计也不用去。我说了,他们总会选中最差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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