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莫弄潮（上）
皮革店的老板也是人精，又与北风相熟，见他问起连忙道：“您带来的那位说他随后就回来。”
他说着话，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北风的神色。
虽然北风在海洲喂鸽子，松懈了几年，但在泼风骑里学的本事可没丢。
笑着对老板道：“那他回来，就让他等等我，我去办点事。”
“是是，您放心走。”老板将北风送到门口，转身回来继续伺候手里的皮革，这可是上好的料子，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至于客人的事，老板的店铺在码头开了许多年，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什么该留心什么该装糊涂。
再说北风，出了店铺，顺着老板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扭身进了一条小巷。
“一间一间找，也太麻烦了。”这条巷子
几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正蹲在路边玩弹珠。
感觉到巷子里来了人，这里头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男孩抬起头看了北风一眼。
北风冲他一笑：“小兄弟，问你个事，刚才这儿有别人过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纸包。
男孩一眼就看到纸包上印着“百花蜜”的彩纸，立刻道：“两个男的，一个留着大胡子戴着斗笠，另一个穿着和你差不多的衣服。”
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孩子跟着指了指远处：“他们进了最里头那间房。”
“多谢。”北风把装糖果的纸袋丢给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分去。
自己溜溜达达走到那屋的门前，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然后一手按住墙面缺砖的漏洞，借力一跃，脚蹬着墙壁，就上了屋顶，动作利落地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院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匹拴在木桩上的马，它似是感觉到不对，仰起头来。
北风连忙俯身前行，避着马的视线。
事到如今，他觉得他已经不用去主屋上头偷听里头的人交谈了。
马匹已经暴露出此人的来历。绀青马耐力好警惕性高，北地的骑传多配备这个品种。
此人一定出身季家军。
北风轻手轻脚地翻下屋顶，来到主屋的后窗。
捉贼拿赃，他且听听里头都说什么，才好给姑娘告状。
季家的人，来了海洲却不到云府给大姑娘请安，或者通知他与伏照，那就一定是偷偷摸摸来的。
来找的又是武正己，偏偏这个最听姑娘话的人，还乖乖跟着走。
北风已经知道屋里的人是谁了。
“大哥，你来海洲，应该见见大姑娘的。”武正己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疑惑。
“原本是要见的。”武存信的声音，与北风记忆里没有什么区别。
“本来我打算拜会云翰林之后，再来找你的，谁想到正巧在路上碰到了。”
“他们说你要回河西是不是真的，大哥，出什么事了？你……你跟他们说是家中有事，可是大哥……咱们不都早没家了吗……”
武存信没有说话，而是长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大哥，你是不是要回河西，去跟着他们……”武正己没有说下去。
北风听到武存信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些年你也长进了。不错，我此行来找你，就是要带你一起回河西，回咱们的家。”
“大哥……”武正己愣了半晌，才说话：“你看过邸报吗，那个带头造反的费祖保太坏了，他、他连高家的孩子女眷都不放过……”
“朝廷的邸报从来都以伪乱真，做不得数！”武存信厉声打断了假书生的话。
武正己吓了一跳，立刻闭了嘴：“是……大哥……”
“是大哥太急躁了。”武存信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激动，连忙放缓声音：“再说，高家罪有应得。”
他义正词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家在雍州做了多少孽杀了多少人，按律高家早就应该全家流放，高家的孩子也就不会存在，更不会还在娘胎里就开始趴在咱们的身上吸血。可是，他们在河西为非作歹这么些年，有人过问一句吗，有人阻拦一把吗？”
武正己被说得哑口无言。
武存信穷追猛打继续说服自己的义弟：“再者说，若不是高家变本加厉，逼得乌珠郡的百姓卖儿典妻。费将军又如何能一呼百应，揭竿而起。”
“费、费将军？”
不只是武正己，就连在外头听着的北风都愣了一下。
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自封将军了？
“费将军为民除害乃替天行道，自然是老天封的将军。”武存信一字一板地道。
他那副深信不疑的样子，让北风一时间都忘了取笑他。
“老、老天还管这事呢？”武正己目瞪口呆。
武存信见他被自己这番话说服，乘胜追击道：“小弟，跟大哥回河西吧，那是咱们的家，应该由咱们亲手扞卫。”
“大哥……”武正己似乎变得只会说这两个字：“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吕夫子。”武存信这倒没有隐瞒：“那些官员靠着祖宗才坐上高位，实则无德亦无才，只会祸乱一方。反而是吕夫子这样有大才的人，无人赏识，只能在咱们村里靠代写书信过活，这公平吗？费将军爱才，派人用车接吕夫子去做他的军师，此等胸怀，难道不值得咱们去投奔吗？”
“这……听大哥这么说，那费……费将军还真是好人？”
北风捂住脸，他承认武存信的话很有说服力，但自家这假书生也太没出息了，怎么三言两语就被人带着走。
“小弟。”
北风听到武存信重重地拍打武正己的肩膀。
“咱们兄弟被高家从河西骗出来，索性有云翰林与季将军赏识，给了咱们机会。可是咱们到底是漂泊异乡，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头上连片属于自己的瓦都没有。人离乡贱，如今咱们有机会回到家乡，为乡亲父老效力，费将军也说……也说要善待咱们。”
“大哥……你离开北地的原因，季将军知道吗？”
北风原本已经对武正己不抱希望，打算将此事回头禀明姑娘。哪想到，武正己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北风感到一丝安慰。
还知道谁当初捞了一把，人挺好，就是傻了点。
“季将军没有阻拦。”武存信飞快地说，“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北地的军户，弟弟你是懂大哥的，大哥是一直想回去的。”
“我懂，我懂，河西毕竟是咱们的家啊。”
武正己毫不避讳地直言道：“大哥你这些年跟着季将军抗击外敌，出生入死，只因没有领受北地的军籍，无法晋升。如今，走了倒也也不算辜负季将军的一番栽培。”
“弟弟，你跟哥哥来吧。”武正己真心实意地替他的义弟打算：“你也有本事，当年林将军也是夸赞过你的。”
“林将军是说过我刻苦，嘿嘿。”
北风一皱眉头，笨啊，他不是要夸你，他是想哄你一起走。
果不其然，武存信接着说道：“可是，在海洲这么个地方，给一个小姑娘做护卫，你怎么对得起林将军对你的教导。难道，你刻苦训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一个黄毛丫头跑腿的？”
“大哥，你不能这么说云大姑娘，大姑娘一家都待我很好，姑娘也很好……”
“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是让你娶上媳妇了，还是让你做官了？”
“……”武正己被问的沉默下来。
就在北风犹豫要不要打断两人的交谈，以避免武正己将云桐的计划说给这个人的时候。
就听到武正己语气坚决地道：“大哥，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你能想着弟弟，我也很高兴。只是，我当年做了错事，差点让大姑娘与梨果姑娘送命。”
武正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这条命就是大姑娘的了，什么时候我为她死了，我的罪孽才算清。大哥，你要回河西，我不拦你，你快走吧。但是，你走了以后，我要把这事与大姑娘说清楚。”
站在窗下偷听的北风，听到假书生直接说出这种话，急得恨不得立刻跳进去。
你傻啊，万一武存信此人心里有鬼，把你就地灭口怎么办。
好在北风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只听到武存信长长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我还当你是个孩子，却忘了你现在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大哥我……”
“留在海洲也好，你小子从来就不是个能下得了杀手的，上了战场，你反而难受。”武存信说着又重重地拍了拍义弟的肩膀：“正己，武正己，咱们兄弟下次见面，你要给哥哥好好讲讲你这大名是什么意思。”
“大哥，此去河西路途遥远，这些你拿着。”武正己的声音带了哭腔：“你若推辞就是不要我这个弟弟了。”
兄弟俩泪眼相望，武存信接过假书生的钱袋：“弟弟咱们后会有期。”
接着他又按住假书生的肩膀：“私下来见你，是我给你惹了麻烦。你先在屋里稍等，等我远去，你再出去吧。”
武正己已经泣不成声，用力点了点头。
北风听到主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武存信走出去将自己的坐骑从木桩上解下来。
“老七，借着！”只听他一声喊，然后掷出了一样东西。
还不等武正己做出反应，武存信就翻身上马，奔出院子。
北风听到假书生喊着大哥追出去几步，知道这事算是过了，便翻上屋顶绕了个圈，先一步回到了皮货铺。
片刻后，武正己也回来了，手上握着自己的钱袋子，有些失魂落魄。
“东西也做好了。”北风佯装不知道刚刚出了什么事，跟他指了指柜上的皮革袋，“你先试试，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诶，我知道了。”武正己这时候还没回过神来，由着北风给他把革囊挂在身上摆弄。
一直到北风拍拍他：“你看这里要不要换个搭扣。”
“哪儿？”武正己回过神来，连忙去看，果然肩膀上的搭扣位置有点偏，若是装备久了，会磨得肩膀疼。
“是该换一个。位置稍微挪一挪就可以了。”
说完他又陷入了沉思。
北风眼睛一眯，趁机跟老板指了指柜台：“换那个，对对对就是最贵的那个。”
结账的时候，北风也没听老板的算账，直接将武正己手里的钱袋子扔给了他。
“您点点够不够。”
钱袋子一到手里，皮货店的老板就笑开了花：“够，足够，谢二位爷赏。”
“您辛苦。”
北风笑着把武正己拎出店铺。
“刚才去哪儿了？”北风先问。
“我大哥来找我，要我跟着他去河西。”武正己老老实实地对北风交代，“北风大哥对不住，耽搁你等着我。”
“这有什么，”北风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今天闲着也闲着。”
“那……一会儿我去见大姑娘的时候，你能不能陪着我去。”武正己恳切道：“我……我害怕说错了话，惹大姑娘不高兴。”
北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今天鸽子该回来了，我得候着去。”
武正己只得一个人壮着胆子去找传话的侍女。
云桐正好有空，立刻就出了后院来见他。
听武正己期期艾艾把事情交代完，云桐不禁有些头痛。
明明她交代过，过阵子让他去雍州探探情况，既然武存信相邀，那一起去就是了。
这个武正己是不是被自己的教得太正直了。
转念一想，依假书生的性格，他不愿意瞒着自己，也一定不肯瞒着武存信。
更不要说让他跟着自己的大哥潜入费祖保的军营，给她打探消息。
也罢，不会撒谎有不用撒谎的办法。
“我知道了。”云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吓得武正己连汗都不敢出。
“人各有志，你大哥心系家乡很好，你重承诺也很好。”
“谢谢大姑娘夸奖。”
“只是，以后再安排你去河西，你大哥少不得要来说服你，你也不能事事与你大哥说，你还愿意去吗？”
武正己面露难色：“大姑娘，您让我好好想想行吗，我想不太明白。”
“可以。”云桐温声道：“你去休息吧，顺便让北风进来，我有事嘱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