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变色之言
南宫蕙不在城中,她一早就去城外监督河道疏通去了。
今年的雨水出奇地多,旱田都快淹成水田。
南宫蕙要在城外住一晚,云桐见等不到人,就出了客栈,转头去了码头边的珍宝阁。
文落寒正在仓库里,清点几箱西边来的玉料。
听到女儿来了,她也不觉得意外,将手里的算盘往亲信手里一扔,就出去了。
“你若是再晚来一点儿,我可就登船了。”文落寒招呼自己的女儿坐下。
云桐这三年个子窜得特别快,母女俩在茶桌两边坐下,云桐坐正身体就能平视文落寒的眼睛。
“母亲,雍州出事了。”云桐轻声说道。
“出事就出事了呗。”文落寒没有因为这个消息露出半点惊讶之色,“那一位庸弱至极,撑到他在位十一年才出事,已经是高祖保佑了。”
“……您说的有理。”云桐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亲手俸给母亲。“原是想借您的人,去雍州附近探探情况。”
“这主意倒是好,不过……”文落寒点了点桌子,“我也拆不出人手专门给你打听消息,只能捎带着听一耳朵。”
“您要去雍州?”云桐很是意外。
“乘船去,趁着河道还没被封锁。”文落寒指了指码头上的白帆商船。
漕工刚把最后一箱货品搬上船,管事的盯着他们关上船舱的门,然后下船朝文落寒这边走。
“对了,你那个药铺里的伤药实在是好东西,我赊了四箱,等回来连本带利还给你。”
文落寒说着就起身要走。
云桐连忙拉住她:“这可不行,您自己说过的,想做成生意就不能让人赊账。”
“那就是我说错了。”文落寒将云桐从椅子拉起来,带着她走到外头,“还不松手啊,让海洲的百姓都看到,平日里端庄娴雅的云大小姐居然也会拽着她母亲的袖子撒娇,你不怕丢人啊。”
“不怕。”云桐摇了摇头,双手抱住文落寒的胳膊,“您这是要把我的药卖到那儿……”
云桐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文落寒笑眯眯地给她理了理头发:“想明白了吧?”
云桐怔怔地点了点头:“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当然就是怎么知道的咯。”文落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对,不对。”云桐看向停靠的商船,“这艘船,您至少准备了十日。带着药品去雍州,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很多事在发生之前早就有预兆不是吗?”文落寒笑着解释道。
“若您是从种种前兆中算出雍州要出事,那您现在就该到达昭义关了。”云桐冷静地拆穿母亲的借口。
“您现在带着药去雍州。”云桐坚决要让文落寒说实话:“若是雍州的起义军决议要冲关,哪怕只是要与朝廷僵持。您在路上走一个月,正好可以把药贩卖给正在昭义关备战的王家。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文落寒端得一副气定神闲。
“就好像雍州那边刚出了事,您就知道了一样。”云桐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嘘……”文落寒把食指放在云桐的嘴唇上轻轻一点,“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能告诉你的事,我都告诉你了,不能和你说的事,就不要打听了。”
“那您能告诉我,将来会怎么样吗?”云桐忍不住问。
文落寒苦恼地笑笑:“这就是个不能打听的事。”
在船上等候的副手拿出一副罗盘转了转,出港的吉时已经到了。
文落寒摸摸女儿的头发:“好啦,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好好等我回来,嗯?”
“我知道了,母亲。”虽然母亲对她有所隐瞒让云桐感到焦虑,但她的母亲一向如此,也没法再发什么脾气就是了。
云桐目送文落寒的商船向西驶离码头。
文落寒也站在船尾看着她。
“哎呀,心里还有点不好受。”她的身边此时没有人,甲板上的漕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文落寒突然对着空气问了一句:“你还没算明白脱离节点在哪儿?”
掠过她身边的江风自然不会答案。
可是文落寒又来了一句:“什么叫参数不明啊,你不会锚定一个稳当点的坐标,真是,你是系统这些还要我来教吗?”
接着她又与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吵了几句,遂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就当是奖励关,先赚钱。”
说完,她就安静了下来,一时间船尾只剩下水浪拍打舷侧的声音。
忽然,文落寒又抱怨了一句:“我知道我知道,剧情线已经走完了,我不能干涉后续的故事了,你这么啰嗦去做新手引导员去吧。”
云桐并没有深陷在关于母亲的忧虑中,她知道文落寒有她自己的机缘,但机缘这东西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啊。
要说老天眷顾,云桐觉得老天让她重生一回,已经很心疼她了。
但那又如何呢,她和季鸣鸿重生回来,你改一笔我改一处的,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不会重来一遍,她两个人面对的全是新问题。
若是再按照上辈子的步调往前走,早就被那些明里暗里虎视眈眈的敌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可见机缘这东西,不能依赖。
“父亲那边知道消息了吗?”云桐上了马车,先问伍陆。
“姑娘放心,老爷也收到了卢郡守的传信,我觉着比您还快一点。”伍陆说。
“这倒是,小金初来乍到连云府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云桐对伍陆道:“你负责让他把路认熟。”
云桐说完就进了马车。
“等会儿路过糕饼铺子,下去买几样带回去。”
“知道的姑娘,您不用操心这个的。”桃珠回道,“您就放心休息吧。”
云桐点点头闭上眼睛。
一切还都在掌控之中,除了季鸣鸿那边,这次送信如此匆忙,他肯定是出事了。
雍州的民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昭义关铜墙铁壁,京畿军兵强马壮,想压制住雍州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派谁去,是个问题。
云桐想了想,当初赵光霖封了赵明瑜雍王,如今雍州乱了,他会不会让赵明瑜去平乱呢。
如果赵明瑜不去,只靠王家,他肯定不放心,可除了王家,他又能靠谁。
季家?
想到这里,云桐大概猜到季鸣鸿是遇到什么事了。
若是赵光霖想派季家去平乱,就要把季家的人调回来,季忠不会放过这个揽功的机会,所以肯定会把季望乡留在北地,他亲自带兵回来。
到时候他肯定要把能带上的儿子都带去,好让他们在战场立功。
季鸣鸿不受他待见,到时候恐怕要给季连星当垫脚石。
若是季鸣鸿不想被钉在季忠的眼皮子底下,确实要从现在开始想法子运作了。
最好的破局之法,当然是赵明瑜主动请缨,季鸣鸿是他的伴读,带上他去也不显得突兀。
问题是赵明瑜敢去吗,又或者说,萧家会让他去吗?
“我就出去三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南宫蕙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桐。
她比云桐晚迟了两日知道这个消息,卢郡守给她的信件与朝廷的邸报一起送进衙门里。
南宫蕙带着它们就来找云桐。
“郡守让我加派人手巡逻乡里,还要张贴告示教化百姓。”南宫蕙将卢郡守的信推给云桐看。
“雍州离咱们那么远,就算火烧过来,那不是还有京畿顶着吗,何必这么紧张。”
因为京畿不抗烧啊,云桐看完书信,卢郡守给南宫蕙的信与给云晦的信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些在政事上的叮嘱。
可见卢郡守与父亲,已经把南宫蕙当成能独当一面的同僚了。
云桐把卢郡守的信与邸报放在一起比对了一番,邸报说得并没有书信里那么详尽,看来这件事跟齐州的文官关系不大。
“不用看了,邸报没说那些佃户是为什么起事,高家也太不是东西了。”南宫蕙忍不住道,“他们以为绑了长公主的女儿,带着金银财宝进京皇上就会放过他们吗?太天真了。”
南宫蕙一拍桌子,吓得云桐抬眼看向他。
“天真,愚蠢!”南宫蕙气呼呼地说着,“皇上正好缺个理由发作整个高家,他们这是给皇上送了个枕头。他们自己作死也就罢了,那要害得雍州的百姓勒紧裤腰带挨饿,真是枉为州官。”
倒也不一定,云桐将差点被南宫蕙拍到地上去的邸报摆回去,赵光霖又爱钱又怕别人说他不仁不义。若是长公主的女儿进了京城,他肯定会留下,好好照顾几年赚个好名声,然后把她送出去和亲。至于高家其他人,看在钱的份上,他也不会计较的。
毕竟若是高家没了,赵光霖就要发愁把谁家的人派去当新州牧了。
州牧……萧家……
云桐直觉这件事跟萧家有关系。
萧擎与高家早就勾结在一起,高家在雍州怎么搜刮民脂民膏,萧擎不止一清二楚,萧家肯定还参与了。
萧琦……云桐想起这个早就凉了的名字。
他的手下能骗取武存信一众人的信任,让他们心甘情愿跟着他做逃兵,绝不是他巧言令色把武存信骗得团团转那么简单,那人至少是真的雍州出身。
萧琦的手下有雍州人,那就肯定不止一个。
依照萧擎的性格,萧家与雍州的联系不会因为萧琦的死或者高家的灭亡而断开。
云桐这些天对着手里的情报,反复琢磨。
还是觉得雍州这一次,并不像邸报里说的那样简单。
这些佃户出身的起义军能从经过训练的将兵手里夺下雍州,一定是有人躲在暗处排兵布阵。
退一步说,若是守城的将军尸位素餐,让底下的士兵也各个行尸走肉,才让起义军掀了老巢。
那就不能解释,为什么这群人在夺下州府之后,没有继续扩张。
州府西边的武城,是个小城,夺下它轻轻松松。
一群在暴怒之下揭竿而起的百姓,若是一凭着一腔怒火行事,那么为什么会在占据州牧以后,突然熄火呢。
他们既没有冒进,也没有作鸟兽散,甚至没有逃进山中落草为寇。
而是像留守原地待命那样,沉寂了下来。
他们在等谁?
“你说,皇上会派谁去做新州牧?”南宫蕙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你觉得呢?”云桐问。
“我猜是萧家,萧家那个萧擎很合适。”
“雍州是三皇子的封地。”云桐提醒道。
“哦对,我忘了。”南宫蕙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若是萧擎去当州牧,那雍州不就姓了萧吗。”
“那总不能是在咱们这几家中选人吧,我觉得皇上对咱们没那么信任。”
“你很失望吗?”云桐问。
南宫蕙立刻嫌弃道:“他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心虚成这个样子,我们家可看不上他。”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连忙补充道:“可也不能放任王家与萧家谋朝篡位啊,现在这光景,若是京城乱了,整个大雍就全乱了。”
“你应该进京去,劝劝那两家别争了。”
“我伯父在京里都劝不住他们,我去有什么用。”南宫蕙说完意识到云桐是在和她说笑。
恼怒道:“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取笑我吗?”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云桐笑了,“原本我想提醒你,多注意海洲的情况,可既然卢伯伯也叮嘱了,我就不啰嗦了。”
“我知道,一会儿我就回去与他们商量出个章程。”南宫蕙叹了口气:“你也太小心了吧,是不是云翰林的意思?”
“我只知道书上说了一炬有燎原之忧。”
“小大人。”南宫蕙托着腮看着云桐,“不过,你们说的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事真的不能大意。”
说着,她起身告辞,回县衙里忙活去了。
云桐在客栈里继续坐了一会儿,窗外的江面今日格外湍急,天也阴沉沉的,风里有一股河水的腥气,又要下雨。
云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雍州这一次真的是有心之人煽风点火,那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是萧家,还是王家呢?”云桐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