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日侧乐终(下)
权力更迭的奥秘,不过就是此消彼长罢了。
云桐拿起那个信纸包起来的东西,季鸣鸿在信中说,这是夏循扔进马厩的废弃物中想要毁尸灭迹的东西。
那头黑熊一定吃过人,这一点季鸣鸿十分笃定。可是不管是季鸣鸿还是负责彻查此事的羽林军都没有点明这一点。
季鸣鸿不相信他们在山上一无所获,因此就派人稍微留意了一下夏循的行动。
就这样拿到了这块麻布,血是人血,附着在上面的杂毛像是熊的。
夏循一定找到了熊窟,但是季鸣鸿的人手不够,没法上山搜索,只得又将这块麻布捎给云桐,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东西。
云桐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拆开,麻布上的血已经干涸,麻布的纹理清晰可见。
单从,夏循用拙劣的手段销毁它,这个行为就能看出,夏循并没有把这块麻布给王青仪看。
否则王皇后一定会让柳乐妥善处理掉它。
这就说明,夏循在山上发现的东西,也没有告诉王青仪。
云桐又仔细研究起这块麻布。
若是将它洗干净,说不定能从织法上看出些什么。
可是,既然夏循宁可冒着被人揭穿的风险,也要守住山上的东西,那就说明这东西可以成为拿捏他的把柄。
说不好还要给季鸣鸿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麻布,平民多穿。
与夏循一同上山的还有羽林军的将军,能让他们两个人,闭口不言,这绝不是几个平民百姓偷偷上山这么简单。
他们到底看见什么了呢。
问夏循当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仅凭一块布,他绝不会松口。
秋狩的围场有什么呢?
云桐没去过那里,只看过京畿一带的舆图,记得这地方在京城的西南处,那周围都是森林丘陵,连村子都没几个。
她不禁有些懊恼,若是做皇后的时候,多办几场秋狩就好了。
去实地看看,多少也能在发现点什么。
谁让那时候没钱呢。
云桐想,等明年出了孝,她一定要带着青玲多在海洲周边转一转。
或许老太君强迫她读县志也有此意吧。
云桐又忍不住看了看麻布,她从自己随身带的针线包里取出一把剪刀,用刀刃小心地将麻布夹起来,举到光下仔细观察。
比起一般的麻布,织线更紧密,这样织出来的布穿起来不太舒服,但胜在耐磨。
犯人的囚服就是用的这种。
难道误入围场的是逃犯?
逃……工匠!
云桐恍然大悟,是工匠,赵光霖修他的陵寝把全国的工匠都调过去了。
严加看管,也不许他们与外界通信,与囚犯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工匠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是由赵光霖派人负责。
内府采办布匹不可能不走漏风声,那么直接使用每年大批量购置的给罪人使用的麻布,就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办法,还省钱。
工匠私逃,不只是看管他们的监工要掉脑袋,就是与他们一起做工的同伴,也要受牵连。
可是夏循会因为顾及旁人的死活,就连在王青仪面前都要隐瞒吗。
云桐又拿起信,季鸣鸿说秋狩的山有些高度,登高望远,会不会是夏循看到了赵光霖的陵寝所在呢?
这就说得通了。
陵寝从赵光霖登基就开始修,位置、动工时间都是钦天监千挑万选出来的,也投入大把银钱,不可能再重新选址修建。
那么,只能杀人灭口,不管是夏循还是查案的羽林军都活不了。
“也是便易。”云桐将麻布原封不动地塞回纸包,放入信封。
她将自己的发现,先记下来,接着又读完来信剩下的部分。
“这次秋狩可真热闹。”
江韫。
云桐心头一沉。
上辈子说不见,这辈子她离京之前还真的只见了萧嫄。
季鸣鸿被王青仪的做法搞得云里雾里,云桐却一眼就知道王青仪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相中了江韫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皇后。
王家这一代还没出能带兵打仗的人。尽管季鸣鸿说王元英似是不逊于云权。
可王家已经几代没有人以文官入仕,王青仪若是想要推她的这个侄子进入文官圈子,恐怕还要花大力气。
王家人不顶用,就要依靠江家人。
让江韫做皇后,就是江王两家的默契。
至于,王皇后这一胎生下公主这个可能性。
云桐心中冷笑,王青仪这个人,只要她想,她就要得到。
她想要皇子,那么这一胎就一定是个儿子。
有江韫做皇后,那兵权在王家还是江家手里也就不重要了。
江雉是王青仪的亲外甥,就算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要逼宫另立,打压王家的势力,也不会影响王青仪过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舒服日子。
“胜券在握啊。”云桐不禁发出感叹。
不过,这件事情,赵光霖显然也想到了。
所以他要季忠与萧家捆在一起。
既然控制不了皇后做大,那就强行扶植一个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势力。
只要这两股势力僵持不下,他这个皇帝就不会坐到头。
没出息,但对于赵光霖来说是个有效果的法子。
“他倒是歪打正着。”
皇帝想方设法地拖时间,正合她意,云桐也就不需要更改她的计划。
唯一的一点变数就是季鸣鸿不在北地,季望乡是否能撑得住。
狄族虽然没了探马的消息,来不及发动偷袭,但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今年冬天他们一定会南下扰边。
云桐对着自己记录日程的小册子,检查自己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多亏母亲点头与季望乡偷偷开一条商线,第一批粮草和补充物资已经准备好,三日之后就能出发。
负责押送的人是假书生,现在应该叫他武正己。
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书上写正人先正己,他做过错事,要时时刻刻记得弥补自己的错误,不要再犯。
可是,那日云桐喊他假书生以后,竟然传开了,不管是朱十一那伙人还是伏照他们都喊了起来。
武正己也不生气,他这个绰号挺好,比之前总被他们叫河西来的要好。
按照云桐与他的约定,他好好读书习字给自己取个名字,云桐就要给他下一个任务。
正好新的商线需要探路,朱十一带了他的人手护送文落寒的货物,云桐便让武正己带着他们训练过的家丁,跟着母亲的队伍押送一次粮草。
若是这条商线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么剩下的物资在十一月时间都将送达北地。
云桐在这一页的页尾画了一个圈。
重新翻开一页,写下两个字:京城。
原本她并不想在京城部署,一来容易惊动狐狸窝,二来反正王青仪与萧家撕破脸那天肯定要在京城大动干戈,还不知道能破坏成什么样子。
苦心经营,一朝被火烧了,太不划算。
不过,既然季鸣鸿被强留在京城,那倒是可以与他共享情报网,到时候风险也可以分摊,就算被毁了,也不会太亏。
云桐记下这个需要拨款拨人的项目。
还是缺人啊,好在母亲把京城那个金掌柜给了她,以他的本事,还能撑一段时间。
云桐的目光扫过装着那块麻布的纸包,她想了想,将纸包收进她放文房四宝的匣子里。
还是要把夏循撬过来才好。
白送这么个把柄过来,不用遭雷劈。
“姑娘。”
桃珠轻轻唤了她一声:“方掌柜来了。”
“请她进来。”
方掌柜跟着桃珠来到内室,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
“姑娘,修粮仓的短工名单都在这里了。”
“有劳方掌柜了。”
修粮仓期间,云桐请方掌柜与县衙里监管工程的官员,随时记录下每一个短工的表现。
如今,粮仓提前修好,云桐很满意。
她大致翻了翻名册,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人物,倒是被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柳儿……短工里还有妇人?”
“不少呢。”方掌柜上前为云桐翻了几页,指出好几个名字。
“正好这段时间是农闲,她们不用下地干活。来做短工可比在家里织粗布赚钱得多。”
云桐慢慢翻着陷入沉思。
方掌柜又道:“能做得了田里的活,就做得了修粮仓的活。再说姑娘是个慷慨的东家,工期给的足不说,也不克扣工钱口粮,不管男女都不用为了几口粮食豁出命去。”
“也是因为这几年年景好,不用争抢就能吃饱饭。”云桐喃喃道。
“姑娘高见。”方掌柜由衷地称赞道。
本来文落寒跟她说,要把郡里的一部分生意交给云桐,也让她这个总管事跟着。
方掌柜已经做好了耐心教导文老板接班人的准备。
谁知道云桐这孩子,既有文老板的聪颖果断也有云先生的多学谦虚。
遇到自己不懂的事,从来不藏着掖着,虚心求教。而她能处理的事情,也从不因旁人的意见而犹豫不决。
相处下来,方掌柜竟觉得再过几年,这位云家的大姑娘,会超过她的母亲,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方掌柜,这事还要劳您再跟着。”云桐把短工的名册还给方掌柜。
“姑娘您吩咐。”
“这些短工,按照男女年龄分好,再给我看一遍。马上就要修码头,新一批雇工也按照这个法子分成组。”
“我明白,姑娘。”
交代完这些,桃珠就已经在给云桐打手势提醒时间。
“客栈的账本,明日接着看。”
“是,屋子先不动了。”
云桐满意地点点头:“一切还要方老板多费心。”
方老板把云桐送出客栈,突然想到粮仓修好以后,云桐还没去看过。
连忙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粮仓,顺便在码头上透透气。我陪着您。”
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隐隐有了些秋高气爽的舒心凉意。
云桐有些心动。
“那就稍微看看吧。”她笑着对梨果与桃珠道。
“好呀好呀。”两个人高兴地附和着。
“那去叫伍陆。”
码头的风夹带着海水的咸味,几个月下来云桐已经习惯这个味道,甚至有点喜欢。
她稍微拉开帷帽,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忙碌一天的疲惫顿时散了大半。
她带着人在空着的栈桥上待了会儿,新修缮的粮仓就在她们的旁边。
若是沿着原本的码头,往东西扩张。
云桐想到马氏跳下来的那个悬崖,她的丈夫至今毫无音讯,而她那在道观里修行的婆母好似真的已经放下风尘俗世里的纷纷扰扰一样,专心的修行。
她的死,甚至她的孩子们的死,就像入水的一捧雪,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依旧过着风光的日子,甚至因为吃得太饱,开始四处挑事。
隔壁栈桥,新靠岸的船上下来了几个搬着东西的漕工。
原本蹲在码头仓库阴影处聊闲天的几个闲散汉子立刻起身上前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艘船的主人似乎是第一次来海洲,见有人找茬,连忙从船上跑下来。
客客气气地递上一包碎银。
这帮市井痞子立刻将他围住,为首的那个,云桐认得,就是经常跟在云松身边瘦子。
只见他把碎银从荷包里倒出来,在手里掂量掂量,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船主倒是沉得住气,拦下要动手的手下,冷静地与瘦子对峙。
“姑娘,要不要我去?”伍陆一见有架打,便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
“姑娘你看,官府的人来了。”
眼尖的梨果指着往这边过来的两个差役。
只见差役过来,先隔开了两拨人。
瘦子似乎与来人很熟,嬉皮笑脸地与他说着什么。
而那个船主初来乍到不想生事,见官府来人,也没有添油加醋。
原本差役已经把两拨人劝住,却不想云松带着人来了。
二话不说,先扇了瘦子一巴掌。
不知他又说了什么,只见瘦子和他带领的那帮泼皮,立刻跪下给那船主告饶道歉。
“这个云松。”方掌柜皱起眉头,“越来越嚣张了。”
正说着,云松却看向了云桐这一边。
“敢情是给我看的。”云桐拉上帷帽。
那云松就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起来。
“姑娘,他是欠收拾了。”方掌柜道,她已经想了好几个能将他悄无声息做掉的主意。
“不忙,我回去与母亲商量一下。”云桐假托文落寒。
云松是急了,县衙有了云晦撑腰,敢做敢为,他的势力很受影响。
在知道县衙要修码头之后,云松立刻意识到若是他连码头都占不住,那他就完了。
既然他不能阻止码头扩建,那动工一定要有他的份。
正巧,云桐也是这么想的。
这帮闲汉也该为海洲做点正经事了。
“对了,方掌柜,我记得库存里还有好多粗布料子对吗?”
“是的,姑娘,还有些棉布,已经放了几年了。”
“那就都拿出来,修粮仓的短工做得好,一人奖赏一匹棉布,再放出话去,修码头的每个人做十日的工,就赏一匹粗布。如此能空出几个仓库?”
方掌柜默默算算,指着码头仓库道:“这么大仓库能调出两个。”
“很好,就这么空着,有用。”
文三冰的药材该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