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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猎不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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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循盯着王皇后手中那枚硕大圆润的珍珠,只觉得遍体生寒,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全冻住了。

    云桐是如何知道凤冠的东珠被换掉的事情的?

    是云家在宫中有耳目,还是文家以财通天。

    夏循想,这些都能说得通。

    然而在皇后娘娘心里,最有可能的还是他夏循将这个信儿透给了云家。

    一呼一吸之间,夏循想出了各种说服皇后娘娘信任他的方式。

    可他与云桐的联系摆在这儿,珍珠摆在这儿。

    他就是有一百条舌头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还是闭嘴吧,这种时候越描越黑。

    王青仪举着珍珠在灯下欣赏,看都没看夏循一眼。

    语气随意地问:“这祝寿的,连句吉祥话都没留?”

    “回娘娘,并无。”

    “行了,你出去候着吧。”

    “是,娘娘。”

    夏循出了大殿,冷风一吹,吹透了他被汗水浸湿的衣衫。

    “完了完了。”

    夏循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若是让王皇后以为他心思不少,他怕是连去冷宫扫院子的命都没了。

    可他现在哪有机会表忠心?

    将云家与季家有交往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

    夏循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说了,皇后娘娘必定会疑心,为何云季两家秘密交往却不避着他这个宫里的宦官。

    夏循不禁开始怀疑,今日季鸣鸿故意来见他,就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把云季联手的事情告诉娘娘。

    想来,不管他说不说,他们都有后手。

    “少说话,多做事。少说话,多做事。”

    夏循默念着。

    如今,只凭一张嘴是解释不清了,只能靠做事去弥补。

    他想起皇后娘娘赏给他的匣子,萧家才是皇后的心腹大患。

    “秋狩果然不办不行啊。”

    人都在一块,才好动手。

    夏循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王青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了没有,珍珠一拿出来,他那张脸白的跟纸一样。”

    王青仪将手里的珍珠放下,又取了一颗仔细观瞧。

    “他也算是有点定力。我还以为他当时就要趴下请罪呢。”

    她身边柳乐不安道:“看夏循的神态,不像是他将凤冠的事说出去的,可云家是如何知道的呢?”

    “如何知道的?”王青仪这一匣子龙眼大小的珍珠,简直爱不释手:“凤冠上的珍珠换了,怎么可能不被人看出来。那几位活成精的老封君就不提了,云桐的母亲文氏,可是个生意人。平日里值钱的玩意儿见多了,凤冠上珍珠的成色有异怎么能看不出来?”

    “奴婢还是觉得这事有蹊跷?”

    “若只是耍心眼那就好了。”王青仪观赏完珍珠,又研究起盛放珍珠的沉香木匣子。

    匣子的盖子上刻的是八仙过海图,四周则是三座方外仙山在海雾之间影影绰绰。

    “真是好东西,巧夺天工。”

    “娘娘?”

    “海洲云家果然底蕴深厚,这种物件随手就能掏出来。”王青仪声音极低,柳乐仔细听才听清楚这呢喃。

    “可如果这不是云家的家底就更厉害了,文氏手里的商线可不容小觑……”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你跟着操心什么?”王青仪瞥了柳乐一眼,“这是皇上该操心的事。至于我……”她轻轻嗅了嗅指尖留下的沉香木香味。

    “这好东西是进了我的宫里,又不是萧琴儿那里。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随手命柳乐将匣子安置在她的梳妆台上。

    接着王青仪又起身,围着江雉送进宫的宝石青鸾,转了一圈。

    “还是做皇后好啊。”

    从殿外进来的柳喜正好听到了王青仪的话。

    她奉承道:“等您将来做了太后娘娘,那才好呢。这些东西怕是都入不了您的眼了。”

    “多嘴多舌。”

    王青仪嫌弃道,心头却不免一沉。

    赵光霖登基靠的是王家的军队,可他卸磨杀驴,用更好控制的王厚昌,换下她的亲哥王青伦。

    “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啊。”她喃喃道。

    柳喜一听便知,皇后娘娘是想起了她兄长的死。

    难怪刚刚夏循那小子告诉她,皇后娘娘的情绪不太对,让她仔细伺候。

    原来是想起家人了。

    柳喜连忙道:“娘娘您看雉少爷献的这尊青鸾是放在您的寝宫里好呢,还是放在正殿好。”

    她说着用手比划着殿外的走进来的路线。

    “奴婢觉得还是摆在正殿更好些,等她们来向您请安的时候,吓她们一跳。让她们瞧瞧皇后娘娘家里的子侄多有出息。”

    “人家姓江。”王青仪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些。

    “您这么见外,若是让雉少爷知道该多伤心啊,那是您的外祖家,他是您长姐的孩子,还要喊您一声姨母呢。”

    “你这张嘴呀,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柳喜搀扶着王青仪进了内室,还在说着江雉的事。

    “上次见到雉少爷,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再见面怕是要认不出来了吧。”

    王青仪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的,年年秋狩都不肯回来,守着大漠吃沙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不然今年,娘娘您下道旨,将他叫回来?”

    “乱说什么。”

    皇上还活着呢。

    王青仪沉思片刻。

    “这么多年了,太后娘娘怕是也想见见苏家的子侄……”

    她虽然有点困难,可是太后娘娘下懿旨,赵光霖总不能拦着了吧。

    王青仪一边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柳喜:“你可是带着事进来的?”

    “正是呢。”柳喜正色道:“玉连宫那位的胎很稳当,几个太医都说这胎能生下来。”

    “这就好。”王青仪的语气都带上了喜悦,“这就没问题了。”

    她叮嘱柳喜柳乐道:“你们两个好好盯着萧琴儿,别让她发疯疯得把胎掉了,再过一个月,告诉皇上。”

    她长舒一口气。

    想到秋天的时候就能见到自己的侄子与外甥们,王青仪的心就像飘在萦绕仙山的雾气上一样,舒坦愉快。

    “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

    季鸣鸿与夏循见了面,又马不停蹄地出了京。

    京城中的事,进展十分顺利。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赶到盛京北面的洋山驿,与季忠来接萧珍过门的队伍汇合。

    虽然这种跑腿的事,季忠从来不舍得让季连星做。

    但季鸣鸿也想不明白季忠这是重视萧家,还是不重视?

    要说不重视,他派了儿子来迎;要说重视老子纳妾派儿子来迎,又像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必季忠有别的安排。

    季忠派了他身边一个姓张的副将回京。

    这位三十来岁的副将沉默寡言,季鸣鸿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和他说过超出十句话。

    更不用说,从他嘴里探出点什么。

    显然对方也并不想与他寒暄。

    两个人愣是这样僵持着,一直到入了京城进了季府,见到出来迎人的何氏。

    “这下总不用去军营里睡木板了吧。”

    何氏一手抱着襁褓里的季瑶,另一只手轻轻推着季鸣鸿,催促他赶紧进家门。

    “客房早就收拾好了,张将军先去歇歇,等开饭了再去叫你。”

    “属下……”

    季鸣鸿感觉到何氏的手拍了拍他的背,连忙道:“张将军就不要客气,住下吧,左右也要等几日。”

    “是啊,你们回来的人也不多,家里也有地方,怎么能让你们住外面呢。”

    “恭敬不如从命,谢夫人,谢三公子。”

    张副将和他的人跟着仆从去了客房。

    何氏将季鸣鸿整个人转着看了一遍。

    “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衣服都不合身了。”

    “母亲,您上个月不是才刚见到我吗。”季鸣鸿哭笑不得。

    季瑶被人来人往的声音,闹得哭起来。

    何氏只得双手抱着去哄。

    她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嘱咐季鸣鸿:“热水备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去沐浴。还有你们几个,都先去歇歇。”

    季鸣鸿对他的两个属下点点头。

    等他们退下了,何氏轻声感叹道:“你也长大了,难怪他又急不可耐地要孩子……”

    季鸣鸿假装没听见,心里在想,季忠只管生不管养,他纳妾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不知道何氏心中是什么滋味。

    季鸣鸿觉得总归不会高兴。

    “母亲,父亲他……”

    “说他做什么,你也快去休息吧。”何氏满眼都是怀里的季瑶。

    “是,母亲,儿子一会儿再来见您。”

    季鸣鸿忍不住看了一眼季瑶。

    上辈子何氏因为他与季连星兄妹俩的矛盾心病而死,这辈子如果他跟着大哥早早自立门户,不与季连星争夺季忠的那点人马,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

    季忠的调动,打乱了季鸣鸿的计划。

    不过,也正好给了季鸣鸿理由能在京城里多待几天,好好调整一下他手里那一小支泼风骑的部署。

    萧岐那里需要人盯着,京城里也需要留人手。

    他手里不过八个人,用起来紧巴巴的。

    不过京城里,还有云桐的人手在。

    不知道云桐在给掌柜的信里是怎么说的,如今京城里一些细枝末节的动向,那位掌柜也会将其整理好报告给他。

    萧珍进门给何氏敬茶那日。

    季鸣鸿便收到了掌柜递的条子:内府的采办正在市面上大量收购便宜皮料。

    宫中在为秋狩做准备了。

    这些便宜货自然不是给宫嫔皇子用的。

    多是用来修补随侍的宦官宫女以及士兵们住的帐篷,或是制作他们使用的各种护服工具。

    采买这么多,只能说明今年的秋狩阵仗不小。

    虽然赵光霖还没有下旨,但是内府若是等皇上开口才开始准备物资,肯定是来不及的。

    只要皇上或者皇后,透了这个风声出来就足够他们行动起来。

    “想不到夏循还真的做到了。”

    云桐上辈子身边几个得用的宦官,夏循不是武功最高的,也不是能力最好的。

    却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军营回宫的。

    以前季鸣鸿只觉得他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没想到行动力也这么强。

    “说不定上辈子没杀他,也是中了他的算计。”

    季鸣鸿将字条扔进炭盆,看着它完全烧成灰烬。

    “不过,总要给她留两个人吧。”

    妾室进门给妻敬茶这个仪式,是不需要季鸣鸿在场的。

    不过看着萧珍手上多了一双金镯子,季鸣鸿就明白他的母亲并不打算为难这个可怜的女人。

    仪式结束,张副将立刻就想带着萧珍启程。

    何氏厉声阻止了他。

    留萧珍在家中休整了一夜。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季鸣鸿明白为什么季忠非要他来一趟。

    他把萧朗塞过来了。

    “将军交代了。萧家公子不熟悉军中事务,请您带着他,您二位年纪相仿,也好有个陪伴。”

    “二哥与这位萧公子的年纪更相仿,父亲让二哥带不就行了。正好都在父亲身边,他也能从旁指点。”

    张副将并没有接季鸣鸿的话,闭着嘴安静的就像一尊铜敲的塑像。

    萧朗比季鸣鸿还大几岁,但他明白,以后他在军中就只能仰仗这位不太友善的季三公子。

    他朝季鸣鸿拱拱手:“在下萧朗,还请三公子多担待。”

    季鸣鸿对付得了兵痞也对付得了官贼,可是碰上萧朗这种客客气气的人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担待谈不上……你到了北地再说吧。”

    萧家说让萧朗从底层开始混军功,萧朗就认了实,主动与季鸣鸿的侍卫住在一起。

    季鸣鸿几次看到萧朗一大清早就跟着他们打水劈柴照顾马匹。

    他的动作很不熟练,不过学的很快,季鸣鸿给他示范了几次,他就做的有模有样。

    一行人一直走到洋山驿,就要分道扬镳,他们要从两处关口分别进入北地,去季家在北地的两个据点。

    当天晚上,萧珍敲响了季鸣鸿的房门。

    等他一开门,萧珍二话没说扔给他一个小包袱、就转身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季鸣鸿掂了掂分量,心里有了数。

    第二天两支队伍分开走。

    没有张副将那尊铜像盯着。季鸣鸿将包袱扔给了萧朗。

    萧朗狐疑地打开,看着里头那些零碎金银,沉默了。

    “这是你姐姐托我给你的。”

    萧朗仔仔细细将包袱重新系好,塞进怀里。

    “这是我妹妹攒出来的,想必是她塞给家姐防身的。”

    季鸣鸿假装没看见萧朗脸上的泪,缰绳一甩,带着这几人策马启程。

    他想起上辈子无意中看见的,萧嫄找云桐哭诉,就为了她分得的布匹比江韫少一丈,好悬没把宣政殿暖阁的牌匾哭下来。

    “想不到萧嫄小时候这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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