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添乱还是解忧？
阿兜以前对沈碎一直有种毫无理智的信任。
从记事起，沈碎给他的印象盖过了亲生父母，仿佛只要有三哥哥在的地方，魔窟鬼洞都闯得，天塌地陷都有他去扛
然而，这种信任眼下似乎要破灭了。
“我不去！”他一脸铁青地嘟囔着，“谁爱当这个便宜儿子谁当，反正我不去。三哥哥，你以前弄了对桃枝木偶来当我父母，我便忍了，现在又要我去骗五毒夫人吗？她那么精明一个人，岂是一张帕子就能蒙过去的？”
“未必是骗！”沈碎略微低了头，心里一转念，莫名其妙地看了阿兜一眼，“如今这乱局，你怀里的绢帕很可能是一张保命符。是添乱还是解忧，就看接过去的人怎么想了！”
阿兜不明所以道：“我不太明白”
白恹恹听了半晌，低声言道：“你三哥哥的意思是让你找个时机把身上的绢帕抖出来，什么也不必说。如果歪打正着让五毒夫人以为你是她失踪的儿子，失而复得这件事，也许就能解了她眼下最大的困扰。你不是在暗阁里都听到了，那贼人不是拿她儿子做把柄要挟她就范么？她要是真的就范，这世道不知又会生出什么腥风血雨！”
“贼人”二字多少有些烫嘴，白恹恹不由自主地看了沈碎一眼，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可要是五毒夫人没把我认成她儿子呢？”阿兜微微扬眉，还是不解。
沈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你也不亏，就凭这张绢帕，你与她也算缘分匪浅。关键时刻，我相信她会保你一命。”
阿兜呆呆地问道：“我要她保命做甚？我不是有你么，你说过一辈子护我周全的。”
沈碎喉头微微动了动，近乎哽咽道：“我总有护不住你的时候”
阿兜指尖绷得紧紧的，不依不饶道：“反正我不去，要是连你都保不了我，死便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要这周全何用？”
沈碎第一次用手狠狠打了阿兜屁股一下：“闭嘴，再说这种偏执的话，我可就不只抽你屁股了！”
阿兜摸着自己的屁股，火辣辣地疼，三哥哥是真的使劲儿啊！
这一夜，估计谁都没有睡踏实。
中了毒的魏剑一直睡不安稳，白恹恹点了安神香，轻手轻脚地替他洗了一遍伤口，用新的棉纱包扎好。半夜里还喂了一次药、一次水，直到他完全睡沉，心弦才稍稍一松。
她抬眼望向床帐边，阿兜伏在榻上，下巴垫着魏剑的薄被，已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可他眉头紧锁，不知梦见了什么，眼皮还偶尔跳动一下。
许是太累的缘故，白恹恹感觉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的气息悄悄入了鼻之后，越来越重的困意就再也缭绕不去了。
她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想要醒醒神，余光瞥见站在窗棂旁的沈碎正远远望着漆黑的院落出神。
他脸颊苍白，眼神讳莫如深，好似久远的回忆被他硬生生从骨子里扯了出来，无法言喻的苍凉与凄惶浓云般散不去。
回忆中，满地都是乌鸟掉落的黑羽和残破的黄符，人血、牲畜之血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腥红映着月光格外刺眼。
他就躺在满地的狼藉中，痛得五识不明、神智不清，就在昏昏沉沉之际，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缓缓走到他跟前，三千青丝发带束起，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一双明眸平静又诡异。
她通身素雅毫无修饰，从翠峰岭上不慌不忙地走下来，提着风灯的手却是涂满朱丹，红得像是黑夜里无声又微弱的鬼火。
沈碎喃喃：“师娘”
女人蹲下身子，低眸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冰冷而绝情。
“留着小命，回去告诉张枫桥，我与他从今往后恩断义绝。再见面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太疼了，疼得说不出话来。
师娘的五毒掌已经对他留了情分，只用了三分力道，却像一个摆脱不了的诅咒，足足将他困在翠峰岭调养了半年。
再下山的时候，又是春日了，刚融雪的山上比冬日还要清冷，先生送他去了一处有温泉的宅子。
在沈碎心里，先生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也是心底善念最深的修者。他以为先生的修为真的达到了摒弃世俗红尘杂念，远离七情六欲的境界。可师娘出现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这世间总有一些牵连是难以控制的。
先生无法离开翠峰岭，无法真正抛开自己。早在沈碎不知道的时候，他以为相爱容易相守难的有情人，早就势不两立拔刀相向了。骨子里，他们走的就是两条道。
沈碎的眼泪流了下来。
也是在醉桃园，他第一次遇见了还是孩童的阿兜。他捧着肉脯和馒头满院落地跑，哭着要离开，但一字未提要找爹娘，仿佛生来就不知爹娘为何物。
他撞到沈碎的时候，趴在泥地里不肯起来，怀里的肉和干粮散落了一地。
小阿兜一脸哭腔哽咽地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小芹姐姐说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沈碎蹲下身，掏出帕子，替他擦掉眼泪鼻涕，又把沾了灰土的吃食捡回来弄干净，轻轻放回小阿兜手里。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要不，你就喊我三哥哥吧？”
山间春雪还未化，此处桃花已盛开。沈碎带着小阿兜在醉桃源里养伤、练功，他给先生写了几次家书，均没有回音。
只有虞姑来过一次，送了些药材、衣服、果子零嘴和孩童的玩具。沈碎垂头丧气地一直跟在虞姑身后问何时能回翠峰岭，虞姑只说先生吩咐了让他带好这个孩子。
多年后的今天，沈碎再次想起那段恬静无忧的时光。
当时的他又怎会料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看守人质的可利用之人。而这个人质，就是张枫桥千方百计从五毒夫人手里夺回来的儿子——他们俩的儿子。
沈碎垂眸，望着窗外的神色冷寂下来。
他庆幸——庆幸自己在醉桃源的那场变故中送走了阿兜，可如今，又将他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