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狂心当下息。
沈碎身上有翠峰岭多年修炼沉淀下来的肃静气,也有幽明道生死搏杀中锤炼出来的杀戾气。
这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混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就好像傲雪凌霜的松柏,幽寒漂泊中透着一股尖锐凌厉,让人不敢亲近。
此时,他正琢磨着缚灵阵,想到南风楼明月居里那群戴着腰牌的黑衣人,兀自出了会儿神。
直到片刻后回过神来,发现白恹恹正看着他。
“嗯,不好说!”沈碎只含糊地回了几个字。
白家的情况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至于真相如何,能否揭开,该捧着还是该碎裂,这些思绪如同迷雾般繁杂不清。
也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曲折?
“白姐姐,你且宽慰些。咱们既然来了,总能想到办法的。不管什么结界、阵法,有三哥哥在呢!等他破了这阴阳怪气的局面,你和家人便不会再困于此处了。是吧,三哥哥?”
阿兜安慰着白恹恹,说完扭过头来看向沈碎,等着他给颗定心丸。
沈碎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他从腰间解了两枚银铃,又取掌心血两滴,滴在银铃上。
沾了血的银铃陡然一颤,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给了白恹恹和小安宁一人一个,平静地说道:“你们困在宅院太久了,难免邪晦缠身。此铃能净化浊气,戴在身上就当护身符吧。”
白恹恹怔怔地看着银铃,温声道:“沈推之,谢谢你”
“不必言谢!”
沈碎望着她发上的双蝶簪,柔声说道:“今日不是寿宴嘛,想必你家中定是贵客临门。南风楼的酱肘子我替你送来了,可否款待一二?”
“我”
白恹恹忧心的眼皮又重重跳了一下:“今日也不知会是何场面,但我想兄长和蓝先生一定会出现。”
“那就去会会他们!”沈碎神色未变,白家的曲折探了方知深浅。
临近晌午,梁洲城的风向突然变了。
早晨还晴好的天气忽然下起雨来,雨水浇透了地面。
风一斜吹,满院子的落叶湿哒哒、黏糊糊铺了厚厚一层,原本阴气森森的白府凭空又多了几重诡异。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回廊下,指挥着杂役清扫落叶。
油纸伞下只露出了半个轮廓,尖削的下颌略显憔悴,几缕垂发被雨水淋湿挂在发髻下,肩背单薄,站在风雨中颇有些凄凉。
这人是白恹恹许久未露面的大嫂徐曼姝,小安宁的母亲。
大嫂老远见白恹恹带着几位客人走过来,手一抬,屏退了左右仆役。
虽是一闪而过,但沈碎眼尖还是看到了她掌心中的红印。
那印纹好生眼熟,像是从什么镂雕的图案中拓印下来的,在哪里见过呢?
“几位贵客,快请!”
徐曼姝音色沉稳,利落中透着周全,却毫无热情可言。
“大嫂,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白恹恹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凑近了才发现,眼前的徐曼姝神色黯淡,憔悴的脸上惨白如雾,眼角还带着一些淤痕。
白恹恹迟疑了一下,沈碎给她的银铃在衣衫掩映下摇出了声音。理智告诉她,大嫂不可靠近。
此时她最庆幸的是将小安宁留在了独院里。
门口嘶鸣的落马声响起,一群人翻身下马,摘下斗笠,将缰绳递给了迎门的小厮。
听声音约莫有十来人,足步声齐整,像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等他们出现在回廊下,沈碎吃了一惊。
来人共有八人,宽袍大氅一水儿的黑色。走路规直板正,看得出来在白府受着礼仪上的约束。
可这一个个凶煞之相,哪里是来贺寿的?
为首的那人走到徐曼姝面前躬身行了个礼,衣摆被风带起,撩动了腰间带穗的腰牌,是雀鹰图样。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碎在南风楼雅间遇到的那群黑衣人。
他赶紧转身站到了魏剑背后,这群人见过他。
老实说,在这里又见到这群奇怪的黑衣人,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后堂传来推杯换盏、恭贺闲谈之声,应是开席了。
沈碎三人跟着白恹恹和大嫂往后堂走去,而那群黑衣人,却是两人一组自觉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散开去。
一眨眼工夫,消失在大雨迷雾中。
家主寿宴,比预料之中热闹,后堂坐满了宾客。
传菜的小厮有序地来回穿梭忙碌着,倒酒布菜的丫鬟毕恭毕敬地站在每一桌的上菜位。
梁州城名士众多,可在座的贵宾不知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一位是白恹恹真正熟识的,甚至一眼都不曾见过。
他们之间侃侃而谈,互相敬酒吹捧,有的甚至还划拳消遣了起来。
这些人的神色也都清一色的黯淡无光,抿茶的、喝酒的、谈笑的,无一不是阴气沉沉。
阿兜绷着脖子,魏剑捏紧了佩剑。
他们都颇为紧张地将整个后堂的客人都扫视了一遍,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才喘匀了一口气。
蓝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人同他一桌,周围空了好些位置出来。
过来传菜的小厮不敢与他对视,纷纷避开目光,只管低头把菜摆好。
站在一旁伺候酒菜的丫鬟更是面露迟疑,蓝鹊不喝茶也不饮酒,只管冷漠无声地坐着。
有那么一瞬间,沈碎觉得这个人虽然未笼罩在阴气之下,却古怪得比周身阴气缠绕之人更可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打了招呼:“蓝神医”
他这一开口,整个后堂顿时鸦雀无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甚是滑稽可笑,仿佛某个鬼怪聚集的结界突然被神明打破,神明未现身,只用一声传音便让结界内的大鬼小鬼惊乱地不敢吱声。
而更为诡异的是,门外冲进来另一群黑衣大氅之人。腰牌开路,鱼贯而入,纷纷站立在沈碎一行人周围。
阿兜额角露出一滴冷汗,悄声说道:“我们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魏剑手中的佩剑已经拔出来了,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他不敢硬接。
白恹恹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白家贵客放肆!”
她猛地一拂袖,带起了搁在桌角边沿的一个杯盏。瓷杯落地,裂成两半,响声明沥沥,狂心当下息。
一时之间,竟有说不出来的心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