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刀一笔洗尽了岁月烟沙。
风平渡口，
一如它充满希冀的名字，只有风浪平顺之时才好摆渡。
说是渡口，更像是以水路连接西江沿岸各大州县、城镇的中转市贸集中地。
举凡从下游运来的米粮、药材、丝茶、工艺品必先经过江安城，再溯西江而上，转运到北地各城。
这里水流深长，船只林立，人来马往，纷纷攘攘。
一边是辎重卸货的码头，天气好的时候，岸边停满了收了帆的大小船只。
也有许多摇橹的小舟，欸乃前行间运送靠不了岸的大船上的客人。
视线沿着河岸穿过拉纤拖行的牛群，另一边黄土飞扬的官道上，占满了拉客贩货的摊位，各种商品琳琅齐全，还有临时搭建的供船客歇脚补给的屋棚。
沈碎一大早和这些货物一样，被卷入来自西江沿岸各地的人潮之中。
那日刀魂异动，他们尾随虎哥那帮盗墓匪贼去了阴风阵阵的山岗，把一座不知姓名和年月的墓穴挖了个鬼气冲天。
救下白恹恹之后，刀魂再无任何指向。
沈碎心里偏执地认定“西北方”的提示就在梁州，但眼下又灰心的很。
他自己有太多理不清的疑惑，所有的记忆随着堕入幽明道那一刻起，都像被什么苍莽之力塞进了一个细口的罐子，埋进了土里，探一点手进去挖一点渣出来，细碎地怎么都拼不完整。
思绪游拐间，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卖竹簪钗环的小铺前，一直没有动过。
老板是个身形魁梧、长相凶神恶煞的八尺大汉。满脑门生人勿近的气场，好像在说“没空招呼，爱买不买”。
那长得如屠夫般横眉竖眼的男人，却有一双艺夺天工的巧手。
沈碎见面前的货奁上摆满了各色头饰，双钗几样，耳环几样，更多的还是竹簪。
孔雀簪、竹节纹簪、五蝠簪、乌云踏雪、绿枝荷叶一支支落落大方，简约精细，看得出来做工极为用心了。
再看那老板手上正在雕琢的那一支，白玉浮枝俏，花纹栩栩如生，一颗水珠好似刚从花蕊中滴落出来。
“皎皎玉兰，不垢缁尘，好生精妙的手艺！”沈碎赞叹道。
老板听到声音，并未放下手中活计，只淡定地看了沈碎一眼，好像已经习惯了摊位前无人问津的寂寥。
见他不出声，沈碎又忍不住问道：“这些钗簪耳环，可都是阁下的手艺？”
“都是自己琢磨的糊口手艺，今日还未开张，公子看上哪个我给你便宜些。”
沈碎没想到，这长相粗犷的汉子，一开口却是柔声细语、春风和煦。
他越听越觉得此人应该是擅做生意的料，便脱口道：“我看你手上的这支玉兰簪”
老板笑笑，下意识将手上正在雕琢的簪子扣了起来：“惭愧，这支玉兰簪还没完成，您看看其它样式？”
“我就是觉得它极雅致，一刀一笔洗尽了岁月烟沙。”
沈碎的随喜赞叹，让老板大为动容：“不瞒您说，其实这玉兰簪是做给我家娘子的生辰礼物。”
“明白，明白。”好一个柔情真挚的硬汉，沈碎拱手致礼。
这时，老板从身后的一个妆匣中拿出一支极为好看的双蝶簪递给沈碎。
“这是我的珍藏，早几年的手艺了，不售不卖。今日难得遇到有眼光的贵人，这簪子赠予你，拿去送给心上人。”
沈碎被这突如其来的厚意惊了一下，簪子上简简单单两只双翼蝶，却是通体精美，薄如蝉翼。
拿到日光下一看，其中一只还会变幻色彩，而另一只又仿佛活了一般轻微律动着。
“这沈某受之有愧！”沈碎被这双蝶的灵动吸引，一时间有点挪不开步子。
此时，远处吊来一声有气无力的男音：“老板，这簪子我要了，我出双倍价钱。”
这半路杀出来的男子，说话中气不足，口气倒是不小。沈碎闻声转过头去，正好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奇香，五官比一般人清瘦，长了一副柔柔弱弱、安安静静的身子骨。如果再胖一点，其实是好看的。
只是顶着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大热天手中紧握暖炉，不免让人联想到病殃殃、药罐子这类词。
“哪里来的小白脸！”沈碎心道。
小白脸径直走到沈碎身边，从老板手中接过双蝶簪，边瞧边啧啧称奇：“想不到在乡间还能看到这样的手艺，一点不输文思局那些掌金银犀玉的巧工。”
说着，举起簪子在阳光下来回晃：“实在是巧妙！”
这时，沈碎注意到小白脸腰间佩着一柄剑。
世家子弟佩剑并不稀奇，只是他隐隐感觉到，藏在鞘中的剑锋处一股鬼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把上好的七星剑，剑身近柄处饰有北斗七星文。但此剑的纹式细密、繁杂，只看一眼很难辨认一二，倒像是什么复杂的符咒。
沈碎疑惑间，忘记了要与那小白脸争一下双蝶簪。
倒是不为金钱所动的老板开了腔：“对不住了这位小公子，这个簪子是非卖品，我已经送给沈公子了。”
“我出三倍价钱，如何？”小白脸瞄了一眼沈碎，顿觉此人一看就是穷酸买不起的样子。
沈碎有些讶异地一挑眉，心道：“我要是与这冤大头周旋几回，说不定今日能让卖簪的老板开个大张。”
于是，他声如洪钟般地挑衅道：“我出五倍！”
此话一出，不光是老板惊掉了下巴，就连隔壁正在吃茶的人，都端着茶碗乌泱泱围了过来。
这位财大气粗的小白脸公子，声音斗不过沈碎，拼财力还是不在话下，果然毫不犹豫地上钩了：“我我出六倍。”
沈碎：“七倍！”
小白脸也不认输：“八倍！”
沈碎接着喊：“九倍！”
小白脸急了：“我出十倍，十倍！”
沈碎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他压住心里的波澜，装作无奈割爱的模样，拱手道：“公子果然大气，沈某认输。十倍价格成交，请各位父老做个见证。”
说完，他又向目瞪口呆的老板招招手：“老板，恭贺开张，快收钱吧！”
正当周围的人哄成一团的时候，一股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分毫不差地抵在了沈碎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