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桎梏在身，有失远迎。
最后一缕天光褪去的时候，周围是一片死寂和空茫。
阿兜紧紧握着沈碎的手，还没从方才雷鸣巨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便又陷入另一个岌岌可危的迷阵。
须臾间，这片死寂被拉得冗长，仿佛一切静归虚无。
脚下的草木停止了生长，树上的虫鸟忘了嘶鸣，就连风都不敢妄动。
阿兜眨眼间，闻到一股死尸的潮腐气，惊觉自己恍若置身在一座庞大的坟茔之中。
而旁边沈碎的脸，五分带着鬼魅，五分形似枯骨。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眼珠。
阿兜猝不及防地一松手，爆出一声比惊雷还恐怖的惨叫：“啊——”
可那惨叫声刚从他张大的口中传出，就被吞噬在鬼气森森的暗夜里。他又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呐喊了几次，什么都听不到
他立刻明白，这是鬼阵带来的幻觉。
于是强逼着自己闭嘴，冷静下来，用仅剩的快被吓破的胆去感受周遭。
忽然，他眼前模糊一片——真的下雨了。
细雨中夹杂着寒冷彻骨的戾气，阿兜想起刚才沈碎给他灌的那口驱寒酒。
三哥哥呢？
他一回头，就看见沈碎满身血污地站在那儿，双掌合十低头不语。
雨水不断地从他头顶冲刷而过，数以万计化散不了的怨气，黑压压倾盆而入。
阿兜不知道是不是中了这鬼阵的邪气，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微妙地感觉到乌乌泱泱的嘈杂声从地底下溢出来。
哭泣声，哀嚎声，怒吼声，咒骂声狼狈不堪地混成一团，撕扯不息。
还有无数张青筋突起的鬼脸，赤面獠牙的魍魉，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山妖，如蛆虫一般伏在沈碎的脚边。
当这一切掠过眼前的瞬间，阿兜所有的冷静和勇敢荡然无存。
他两眼翻白，只要轻轻推一把就会魂归故里。
“阿兜！闭上眼睛别害怕。我们现在在阵骸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沈碎的声音隔空传来，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遥远的苍穹。
“你听我说，马上席地坐下，念我教你的清心咒。”
阿兜很听话，强打精神正襟危坐地念起了口诀，手掌落在膝盖处止不住地发抖。
阵骸里的风雨开始大起来，裹着吹落的树叶一遍遍横扫，呼啸不止。
借着这股阴诡的东风，沈碎点燃了身上所有的孽火符。
一时间，燃烧的黄纸漫天，铺天盖地地卷成了一张捕魂网。
三千经文加身，烈烈火光腾然而起，给这滔天四溢的煞气鎏了一圈金边。
沈碎十指一收，原本污秽痛苦的阵骸猝然间尘埃落定。
阵破、魂散、人安
阿兜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沈碎已隐去了一身血污，他额前鬓角全是冷汗，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尾的空洞。
万般尘缘负于身，经此一役，他身上的锋利感一点一滴深重起来。
“这什么鬼阵是彻底破了吗？”阿兜问。
“破了！但此地不宜久留。”
沈碎把葫芦里的烈酒洒在地上，以告慰那些祭了套魂阵的怨魂，而后拉着阿兜便朝树林深处走去。
“劫后不死，找户人家讨杯水喝。”
雨已经停了，看着脚下满地的焚灰沾着湿漉漉的水渍，阿兜心不在焉地问道：“这深山丛林，除了猎户哪会有人家啊？”
沈碎往北方看了一眼，正好与远处微闪的灯光相遇，他干笑一声：“那不就有么？”
“什么？”阿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昏暗处老远盈着一团光亮，“不会不会是鬼火吧？”
“不是吧！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刚逃出一个鬼阵，又来一团鬼火。”阿兜不淡定地喃喃道。
“你这清心咒白念了。”沈碎摇了摇头，手指火光的方向，“那显然是一处宅子。”
“真有人家？那可太好了！”阿兜揉了揉眼睛，眉飞色舞道。
沈碎：“那宅子建得如此隐蔽，虽是林深不知处，但却有火光从屋子里透出来，想必是有人住的。只是不知是怎样的人家？”
阿兜：“只要不是鬼，什么人都行。我们去敲个门借住一宿，等天亮了得把那头懒驴找回来。”
沈碎：“这头蠢驴，不要也罢！”
不知为何，沈碎隐约觉得那头驴像是受了某种邪祟的感召，才把他们带到了鬼阵中。对付一头牲畜，可用的旁门左道多了，只是这其中蹊跷和原委，他还没能细细地琢磨明白。
这样想着，二人已经来到了宅子门口。
近处看，那暖黄的灯光其实特别亮眼，映得整座宅子吉利又喜庆。阿兜心想，一定不会是一座鬼宅。
他上前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主人家在吗？我们兄弟二人深夜迷路，偶然至此，敢问可否借住一宿？”
话音刚落，灯已熄灭，宅子里悄然无声。
阿兜愣了愣，经此一劫，他做事更加谨慎了些。只听大门又被“砰砰”敲了两下，阿兜提高嗓门再次喊道：“主人在家吗？”
过了半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原本紧锁的大门发出“咯嗒”一声微响，在暗夜里轻轻摇晃了一下。
阿兜耳识不机敏，没有注意到。他心里想着若是进不去，就得在这荒山野岭瞎转悠一整晚，再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简直不敢想。
沈碎脸色凝重，一直盯着这座宅子看。
山里的宅院，自是古朴无太多讲究，但仅从外观看，这里就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觉得不觉得，这里有些像医馆的小院？”他问阿兜。
“啊！哪儿像啊，宅子造得不都差不多么。”
“说不上来哪里像，感觉阴阳怪气的味道有点熟悉。”他观望着往后退了几步，停在距离大门三尺远的地方。
忽而寒光一闪，从刚才在摇晃中微微打开的门缝里穿出一把飞镖，锋刃处扎着一张纸，刚好从阿兜的眼皮前擦过，直直向沈碎飞去。
沈碎跃身而起，徒手接住了飞镖，没有受伤。
阿兜擦了擦头上的汗，呼出一口气：“这家人想谋财害命不成？三哥哥，快看看上面写了啥？”
那张纸皱巴巴的，团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桎梏在身，有失远迎，助我脱困，结草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