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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知过不讳第章 改过不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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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桥先生年少离家,抛下了所有的世俗荣华,追求心中的道,明伯是他从本家唯一带走的伙伴。

    名为主仆,实则如同袍、似兄弟。两人一驴,游走在山山水水。

    “明伯早年间是成过家的。”沈碎抬眸看了一眼挂在乌桕树上不肯下来的男人,索性坐下来同白恹恹聊起了过往。

    对于翠峰岭的记忆,如扯碎的布条般还是破烂不整。许多的瞬间,都是因为某些牵连而突然清晰起来的。

    “他的妻子孩子呢?”白恹恹疑惑地问了一句。

    刚才明伯见到沈碎转身逃跑的时候,白恹恹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机灵劲儿,一个侧身就从前门绕了出去。

    明伯没来得及撒开腿狂奔,就对上了白恹恹那得意的笑容。这笑容让他后背一阵发寒,看起来精瘦柔弱的姑娘,没想到动作如此迅捷利落。

    “见鬼”他咬着后槽牙啐了一口。

    刚才是因为见到沈碎一时间害怕惊悚,现在则是被白恹恹和沈碎一前一后堵在家门口,愤怒和无奈刚从胸口涌出来就被狠狠地弹了回去。

    常年爬屋顶上房梁的技艺,让他一把年纪本能地往乌桕树上躲。攀得高高的,任凭沈碎怎么喊都不下来。动作之敏捷、速度之迅猛,底下两个年轻人只能瞠乎其后。

    沈碎坐在树下,无奈地皱了皱眉:“没有孩子。成婚不到一年,因为嗜赌,把老婆给卖了。”

    “良心让狗给啃了吧,狗都嫌黑。”白恹恹一时气极,竟分不出是在骂人还是骂狗。

    “还是枫桥先生赎回了明婶,给了她一笔钱回娘家。后来,明伯就跟着先生上了翠峰岭。也不知道为何又在云禾庄见到他。”

    “狗改不了吃屎。也许他赌瘾又犯了,被先生赶下了山。”白恹恹瞪了树上的人一眼,接着说道,“这样的人,你还要让他给我们做墓碑吗?”

    “先生说过,知过不讳、改过不惮,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也都希望有被宽恕的机会。我现在只想搞清楚,他为什么下山。”

    在沈碎心里,那些翠峰岭上的光阴中,枫桥先生是一道光,而明伯和虞姑就是长辈。

    白云苍狗,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的变化都是一日千里,先生、虞姑、还有兰却那些山中发生的过往,他能记得的寥寥可数。

    树上树下,三个人,僵持着,一直到这夜黑透了。

    明伯终于熬不住了,浑身不得劲,肚子猛唱空城计。他向沈碎举手投降:“要我下来可以,能不能先让我吃饭,快饿死了。”

    白恹恹煮的东西,如果沈碎是第一个认真吃完的人,那么明伯就是第二个。

    一碗难以描述的阳春面,面条一半软乎、一半韧劲,汤色上面清淡、下面浓烈,如果把汤和面条混在一起,放进嘴里,那滋味又酸又甜,谁吃了不得摇头啊!

    只有明伯,跟毫无味觉似的,连汤带面就往嘴里倒,看得出来是真饿得不轻。吃完连筷子都没放下,就比划着两根手指道:“再来一碗!”

    “真的这么好吃?”白恹恹侧过头问着,又端了一碗给他。

    明伯开始囫囵第二碗,不想多费唇舌耽误自己吃饭,就简短地回了一句:“吃不出来!”

    白恹恹:“你”

    沈碎耐着性子,一直等他吃完,放下碗筷,打了两声饱嗝。才开口问道:“明伯,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什么在云禾庄里?翠峰岭上的人呢?枫桥先生”

    话没说完,就被明伯一句反问给打了回去:“你不是死了么沈推之,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才死了呢!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白恹恹举着洞箫,满脸不乐意地指着明伯,让他好好看看清楚。

    沈碎沉默了一会儿:“说来话长,我确实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好些人和事情,暂时都记不得。但是先生和你们,我不会忘。”

    明伯闷哼了一句:“哪里还有什么先生,早就不知成了何方的野鬼。”

    只这一句,沈碎被震得噤若寒蝉,呆在了原地。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始信耳闻不如亲见。

    所以,他握住明伯的手腕,仿佛要得到验证般问了一遍:“先生怎么死的?你是否亲眼所见?”

    明伯面露难色,语调有些低沉,欲止又言:“我本不想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记得那年入秋,枫桥带着你和兰却下山去了梁州吗?”

    沈碎摇了摇头。

    “你们走了之后,我也偷偷下了山。本想去山下的镇子赌一把,赢些酒钱回来。没想到那一把手气特别好,赢了不少钱。”

    明伯说到此,偷偷睨了沈碎一眼。

    沈碎面无表情,好像并不关心他为何又去赌博,只点点下巴示意他接着说。倒是边上的白恹恹一脸嫌恶地瞟着他,瞟得他都快冒冷汗了。

    “赢赢钱了,太高兴,没忍住就跟那些人一起聚众喝酒。喝得烂醉,还把农户的耕牛给宰了吃。本来也没多大事,赔些银钱就能了结。谁知道那帮龟孙,趁老子喝醉,把我的钱袋子偷走了。我就我就只好躲回了翠峰岭。”

    “后来呢?”

    “后来枫桥带着你们回来,还多了一位白家的小娘子。”

    “白家?”白恹恹若有所思地插了一嘴。

    “对,梁州白家的大小姐。枫桥带回来的,好像是来拜师学艺的。”

    “说正题,明伯。”沈碎冷冷地说道,“先生的死因!”

    “嗨,我说。枫桥回来之后正好遇上那群上山讨债的农户。想来他对我是很失望了,什么都没说。直接封了我的味觉,让我往后不光是喝酒,吃啥都尝不出味道。”

    白恹恹心道:“该!难怪刚才阳春面吃得那么从容,敢情是压根尝不出滋味。”

    “跟了他这么多年,如此不念旧情。一气之下我就自行下山谋生了。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后来才到了这云禾庄。”

    “中途我回去过一次,只是翠峰岭早已人去楼空。听山下人说,沈推之死于非命,虞姑不知所踪,枫桥飞灰湮灭,兰却下山游历去了。”

    “什么叫飞灰湮灭?为什么就飞灰湮灭了!”沈碎抓住明伯的脖子,忍不住怒吼。

    “听说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失了心性,以身殉丹了。”

    “谁告诉你的?兰却吗?”沈碎阴森森的表情此刻能吃人。

    “山下的人都这么说八成错不了。我后来也有找过兰却,可是人海茫茫去哪里寻一个杳无音讯的人。也不知这孩子是生是死。”

    “如今看到你还活着,我心里是高兴的,推之。”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抱了一下沈碎,“你也别难过,早晚有一天,我们跟枫桥会在地下相遇的。”

    沈碎没有一点回应,冷漠笔挺地站在那里。

    只是他心里的浪花早已翻腾了无数遍。明伯的嘴皮子向来油滑,他的话不可全信。倒是自己一直想探寻的真相,越来越怪异,越来越迷离了。

    他这一生,黑风吹雨,向死而生,不想有一丝自怨自艾。他没有鲲鹏志,也没有田园情。偷来余生,只想弄清楚先生的生死,以报厚恩。

    思及此,沈碎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所有的情愫和悲怒。

    “对了,明伯。其实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刻一座墓碑。”说完,沈碎递过去一本小画册,上面描好了墓碑的样式和字体。

    见有生意上门,明伯脸上立刻挂了笑。

    “好说、好说,我的手艺你最清楚不过了。什么时候要?最近庄子里刻墓碑的人家有些多,都是那痢疾闹的。”

    边说边拍着沈碎的后背,指了指后院堆满的墓碑,有些已经完工就差上色,有些只刻了一半。

    “你若是急着用,我可以给你插个队。只是这银钱给你明伯稍微加一点,就一点,你看如何?”

    看着他满脸的铜臭味,眼睛笑眯得快挤成了一道缝。沈碎想到了“同袍”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带血的刀从心里滚过去,他真为先生感到不值。

    白恹恹一声不吭顺在他们身后,明伯那令人厌恶的嘴脸和带着点洋洋自得的口气,尽收眼底。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人,做着阴阳交接的生意,少了一点悲悯,多了一份呼之欲出的贪婪。

    似乎巴不得死人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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