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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有些告别是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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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里的人间忽晚、日落星野,只是一瞬间的轮转。

    沈碎和冬霜再次见到他们,又是在一片干净的白雾里,两抹虚影立在庄子口的苦井旁。

    沈碎心道,残存的魂识越来越模糊了。

    此时的爹爹站在井口上,无意识地转头看着天空,嘴里喃喃地听不清说什么,只看见哈出的白气在隆冬的寒冷中转圈就消散了。

    爷爷跺着脚冲他吼:“你到底死去哪里了?冬霜呢,带回来没有?”

    爹爹愣了一下,两眼无神地说道:“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你疯了吗?”儿子的话像一把利刃,结结实实往老人心口捅了一刀,“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沈碎惊觉,冬霜爹的样子,像是被人夺走了一魂三魄。

    枫桥先生的书房里,曾经有一本禁书,里面记载了一种非常阴诡的术法。修炼之人,通过借生人的魂、夺活人的魄,可使自身永葆长寿。

    但随着摄入魂识的不同,修炼者相貌也会随之而改变。

    此术法损人阳寿,颇为歹毒,已经成为了禁术。先生也绝不允许自己和徒弟们有生之年去沾染这种大损阴德之术。

    既是一魂三魄,那么身体里留存的另一半魂魄,可能会在某一刻烟消云散。因为魂魄不全之人,皮相是镇不住的。

    越是镇不住,越是容易呓语。

    “卖得好,卖得好极了!别回来,千万别回来!回来接着卖!”

    爷爷站着,望着他。

    心口被他的话扎得一遍又一遍的疼。

    原本对儿子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他能念一点舐犊之情,此时幻想不复存在了。他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涌起一股压不住的血火。

    所有愤怒、恐惧、不安,如一阵邪风,从他的身体里席卷而出。

    倒不如死了干净

    没有凌冽地怒喊,没有苦口地哀求,没有无尽地撕扯。

    一阵冷风刮过,冬霜爹被推下了苦井。

    落井的那一刻,暗道里埋了四年的骸骨终于有了归处。

    而那个给了他归处的人,背坐在井沿,露出空洞的神色,堪堪说了一句:“我有罪!”

    沈碎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疯了”,但还是缄了口。很显然,这就是爷爷临终前折磨他的执念和放不下。

    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有罪。

    如今这一缕执念也随着他的魂识消散,氤氲成了一道尘光,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冬霜,乖孩子。爷爷要走了!”

    渐渐虚无的影子,摇晃着模糊的身躯,伸手与梦境里的冬霜告别。自己养大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舍得放下呢。

    冬霜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爷爷要去九泉之下赎罪,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虚影垂下了手臂,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处。

    “再喊我一声爷爷,好吗?舍不得啊,当真是舍不得。”虚影越来越微弱,只要风一吹便会破碎。

    “爷爷——”冬霜带着鼻音,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在梦境中喊出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

    “罢了,罢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爷爷别无所求。”声音越来越远,真的到了离别时刻。

    老人在转身成为一缕轻烟的时候,对着沈碎摆摆手,说了两个字。

    “多谢!”

    沈碎思绪万千,心里五味杂陈。人心善恶总在一念思量,仇与怨在生命消亡那刻也消褪殆尽。

    冬霜伏在地上,向那缕轻烟远远地磕了个头。她在感念爷爷的爱和慈悲,虽然这慈悲蒙上了厚厚的凶诡的尘土。

    有些告别是无声的,甚至不必说再见。

    幽鸣苍凉的箫声响起,沈碎和冬霜不再驻留,他们用这种方式送别了一缕阴魂。

    夜,依旧黑得深沉,只是开始起雾。

    冬霜穿着素白的丧衣,跪在屋后的坟包前。没有停灵,没有设帷堂,更没有痛哭哀嚎。

    她只是把沈碎带回来的那具尸骸,与爷爷的遗体苇席合葬。然后,三根清香哀亡人。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块结实点的墓碑。

    冬霜其实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惜生活的磋磨,让她从来不知道漂亮是什么。她在坟前跪了很久,头发被雾水浸透黏在脸上。嘴唇没有血气,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白恹恹将她带回医馆小院的时候,阿兜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以为自己虚脱得又见鬼了。

    “这还是那个拉弹弓、钻狗洞的丫头么?机灵劲儿去哪儿了?”

    冬霜满脸憔悴地扫了阿兜一眼。

    “白姐姐,蓝先生说的小院病人,就是他吗?”

    “他叫阿兜,是沈公子的弟弟,你们见过的。”白恹恹说着,转身给冬霜倒了一杯茶。

    “其实蓝先生并不是真的要你来照顾小院的病人,阿兜眼下大有好转,况且有我和师父在,哪里还需要你一个小姑娘照顾病人呢。他这么说,是怕你不愿无功接受帮助。”

    冬霜喝了口茶,点头道:“我明白的!如果不是蓝先生,爷爷走得可能更痛苦。还有你跟沈公子,帮我找回了爹爹的遗骸。你们都对我那么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别想那么多了,好孩子。”白恹恹又给她递了一块擦脸的帕子,“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振作起来,往后的路还长。这几日蓝先生都在庄子里巡诊,等你好些,也去出份力。”

    白恹恹接着道:“不过眼下还真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冬霜似乎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期待感。

    “你知道庄子里有做墓碑刻字的工匠吗?我跟师父商量着想给爷爷立个碑,别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冬霜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白恹恹以为她的自作主张让冬霜不舒服了。

    于是,她蹲下来,声音柔软地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冬霜噙着眼泪不敢看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串了线了。一旁的阿兜也愣住了,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白恹恹用帕子轻轻地拭了一下冬霜的眼尾:“傻姑娘,别哭了,再哭眼睛快变成核桃了。快告诉我哪里能找着工匠。”

    “庄子的池塘边有一条巷子,巷子最深处那户确实住了一个石匠。他不是咱们云禾庄土生土长的人,前几年逃荒过来的。只是我与村里人没有来往,甚至都叫不出那石匠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墓碑。”

    “无甚关系,我叫上师父这便去石匠家问问。”

    傍晚时分,沈碎和白恹恹出现在了池塘边的那条巷子口。

    巷子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说是巷子,其实很窄,两人同行须得一前一后才能穿过去。

    不高不矮的土墙挡在两边,墙上挂满了浓密的爬山虎叶子,还有斑斑驳驳的苔痕。

    走到巷子的尽头,看到一棵挺拔的乌桕树。树干粗壮、疏影斜横,很是美好。而树下便是他们要找的石匠家。

    这家没有院子,木门虚掩着。

    门边的土墙上挂了一个木牌,写着“墓碑雕刻”四个大字。字是红色的,墨迹没有干,笔锋处流挂了下来,像是未干涸的血迹。

    沈碎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闻到了一股猪血的腥味。

    他眉头皱着,手上一推,虚掩的门“吱呀“一下就打开了。屋里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

    男人不停地推着刨子,还时不时抬起木块的一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看有没有刨直,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进来两个人。

    沈碎深怕自己的冒昧惊扰到男人,轻声开口道:“请问这里是做墓碑雕刻的石匠家吗?”

    那石匠轻声啐了一口,不耐烦地转过身子。

    “门口不是挂了牌子么,没长眼啊?”边说边看了沈碎一眼。

    就这一眼,沈碎清楚地看见,他就是

    “明伯!你是明伯吗?”

    石匠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庄子里有人能认出他。他屏住呼吸,瞪着眼睛仔细地瞧了沈碎一眼。

    突然,跟见了鬼似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然后四肢冰冷,惊悚交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待沈碎反应过来,

    那石匠已经朝着后门拔腿而逃了。

    “哎——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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